第八章 金丝步摇

筠如平日里待人温和,有那胆子大的,嘻嘻笑着和她开玩笑,她也不恼,送来的各种茶叶实在是多,筠如一时半会喝不完,放着时日久了白白浪费,便问小丫鬟们有家中长辈爱喝茶的,临走的时候都带几包。

小丫鬟们都是懂礼数的,不会贪便宜一股恼的拿,捡那些常见的略带了几包走。

府中一片欢声笑意,热热闹闹,干起活来就更加的卖力,筠如的嫁妆整整一百二十八抬,都整整齐齐的备好了,里里外外进出的人,瞧见都觉得欢喜。

又过了些日子,婚期更近了,周夫人干练,将一应事物都打理妥当,这日,陈嬷嬷将筠如唤了去,说是夫人有一样重要的物件要给她。

已用过了晚饭,天也渐渐黑了下来,筠如带着清浅来到周夫人院中,陈嬷嬷早就在门口迎着了,笑着向她问安,筠如迈步走了进去,陈嬷嬷一个眼色,清浅便会意,止步于门前。

周夫人的房门大开着,筠如走进去,房间内已点上了蜡烛,可是驱不尽这无边的暗夜,四周昏暗着,便显出那烛光的暖意来。

周晋官阶虽低,可周夫人出身商户,家中银子是不缺,周府外面看上去平平无奇,可是内里家居摆设用料皆是上等。

筠如进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周夫人的背影,正孤零零的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她一身锦缎被微弱的烛光照着,更显得暗淡无光,周夫人不过四十出头,一向身体康健,可是筠如此时看着她的背影,竟觉出些瘦弱孤寂来。

也顾不上行礼,筠如快走几步从后面抱住了周夫人,看着镜子中两人相似的容颜,一个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一个正青春年少,丽质娇美。

“母亲,女儿和您长的好像。”筠如轻声的说着。

“傻孩子,你是母亲生的,怎会不像,”周夫人转过了头来,拉住了筠如的手,“来,坐在母亲身边。”

筠如顺着母亲的指示在身旁坐了下来,看着她拿出了钥匙,桌上放着一个做工精美的盒子,周夫人借着光,将钥匙推进了盒子上的银锁中,轻轻一转便打开了。

银锁上泛着幽幽的光,连带着周夫人手上的抟丝镯子一起,照的这间昏暗的屋子有些熠熠生辉,筠如觉得有些刺眼,她揉了揉眼睛,待适应了眼前的光亮后,她才看清楚,那点微弱的光与眼前的物件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盒子里是一套完整的金丝步摇,静静地放置着,筠如拿在手里细细的观赏,分量却不重,只是这精致的做工,连从小看惯珍宝的她也不禁称赞一声,“真是好美啊,母亲,怎么从来都没见你带过。”

周夫人看着女儿欣喜的样子慈祥的笑着,“母亲上了年纪,哪能再带这么耀眼的首饰,这是你外祖母留给我的,母亲从来没和你说过。”

筠如将步摇放在了盒子了,静静地听着母亲说从前那些她不知道的事。

周夫人的目光定住在盒子上,记忆好像被拉回了几十年前,“那时候我才不到十岁,我母亲,也就是你外祖母也才二十五六岁,可是她身体已经很不好,时常卧病在床,若是天气寒冷些,她便一整天都不能出门见天。”

周夫人叹了口气,神情黯然,这些话勾起了她那段痛苦的回忆

“我母亲原也是大户人家的闺秀,只因我外祖父落了罪,全家被抄,实在不得已才委身嫁给了我父亲,你知道,那些官宦人家,最看不上的,便是商户。”

“好在父亲怜惜我母亲,两人成亲后,倒也夫妻和睦的过了几年,我便是在那时出生的,”暗淡的烛光倒映在她的眸子里,她的面上也有了一丝温和,若隐若现的,好像带着笑意。

“原本日子过的平静,可是母亲生下我之后,身体亏虚并没有补回来,之后几年都无所出,再加上族中长辈不断唠叨催促,父亲母亲的关系也不像从前那般好了,终于有一日,父亲外出回来时,带回来一个女人,并且,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

她微动着嘴角,想要接着说下去,可是回想到那段日子,内心的酸涩像是洪流一般袭来,想好的话哽在喉咙里,一句也说不出了。

筠如看着母亲的样子,心疼不已,她知道此时没有什么话语能安慰母亲,便忍着不出声,只一下下的拍着母亲的后背,让她感到不那么孤单。

过了许久,她内心的悲痛已经过去,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深呼了口气,才继续说道,“我十岁那年冬季,母亲终是没能撑过去,在母亲过世没过久,那个女人,张姨娘,生下了儿子,”像是不像回忆似的,她用一句话带过了那段悲伤。

“没过多久我也病了,整日的高烧不退,烧的晨昏颠倒,难受极了,可是张姨娘拦着不让请大夫,打算着等我死了,她好独占我那份丰厚的嫁妆,将来给她的儿子,”周夫人冷笑着,眼中显出阴狠的神色来,她恨毒了张姨娘。

筠如只感到一阵阵心疼,她从没听母亲说起过那段往事,也从不知道,母亲吃了这么多苦。

“幸好有陈嬷嬷,她是自小就跟在我母亲身边的,母亲过世后,她便来照顾我,那段日子,若是没有陈嬷嬷,我真是熬不过去。”

不过短短几句话,筠如已体会了母亲当年的艰难,外祖母过世时,她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这边白帆未摘,病痛缠身,那边喜添贵子,一家热闹和乐,两下对比,真是人间疾苦都加注在母亲身上了。

“陈嬷嬷日夜看护在我身边,用自己的体己银子请来大夫为我看病,将粥一口口喂到我嘴里,我才活了下来……”

“就这样过了几年,我及笄后,张姨娘又给父亲吹枕头风,要把我嫁给她老家侄子,”说到这儿,她停了下来,面上愤恨的神色不加掩饰,“也不看看她那一家子都是什么货色,她那侄子,快三十岁的人了,一事无成,仗着张姨娘的势,成日里欺男霸女,祸害乡里,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就是花再多的钱,也没人愿意将闺女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