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再忆

从来没人关心过她的感受。在他们看来,这一切只是单纯的顾慕两家联姻,天经地义,物尽其用,为了利益死几个人尚且不算什么,更何况是改变一个身份。然而更可笑的莫过于——她至今还没见过自己的夫君。

按习俗,顾灵眉应当先和父母行礼告别,可三妹已经入了本家的族谱,自然高堂坐着的都是顾氏的当家长老,略略望过去,这里面竟然没有一个认识的人。顾灵眉跪下磕了一头,那些人或叹气或摸眼,好像真舍不得走般。

嬷嬷将她扶起来,到了大堂前门,接亲的队伍就在门口,顾灵眉这一路东张西望也没看见父亲亦或是大哥的半片衣角,就这样被急匆匆推上了喜轿。

再后来,整个婚礼都过得茫然懵懂,顾灵眉如同提线木偶般说什么便做什么。红艳艳的盖头严实罩住了她所有的视线,只能听见身旁男人疏离的指令,最后被推着进了洞房。

“夫人稍等,少爷他稍晚就到。”婢女客气将顾灵眉扶到床边毕恭毕敬的退下,房内无人,她便偷偷揭了盖头喘口气,困倦依着床柱昏昏欲睡。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等,就枯坐到天明。

红烛烧尽,头上喜绸落地像一朵盛开的牡丹,顾灵眉早已昏睡过去,迷迷糊糊间先听到了争吵的声响:“你们都给我起来!爷我能走!滚!”紧接着便是众人跪地的窸窣声响,当中有一个声音似曾相识:“慕少爷,就算您在外面如何风流,这里面坐的也是我们顾家的小姐。”

“顾家小姐?”对方冷冷一笑,“是啊,你们从棺材里扒出来的好小姐。顾冉,你三番两次搅弄我的姻缘也就罢了,现在连同房都要来横插一脚?”说完便狠狠踹开了房门,四目相对,顾灵眉这才头一次看清他的样子。

风流倜傥四个字大概就写在他的脸上,别人见了都要自惭形秽自己的容貌,简直是话本里走出来的神仙,唯独那双眼眸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恨不能把人扎出几个窟窿眼儿。

“少爷!”后又有人追上,果不其然,正是那顾管事步步紧逼,“您许久不归,小人也只是奉命行事。今日,还请您好好陪着…夫人。”

说起来离清音和这位“顾管事”不过几面之缘,刚开始是在祠堂她身体不适被他帮着照顾了一下,本以为他算是善良,却在换脸拆线时愕然发现他也在那群人之中——原是一丘之貉。

他仔细端详凝望离清音的新脸,眼眸中的情绪除了审视,竟然还有一丝…柔情?她疑窦丛生,但转而他就恢复了原来彬彬有礼的假象,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眉骨,留下淡淡墨香。

离清音两手紧攥,只能傻乎乎也望着他,那双黑眸深处映出的却不是她的脸——只是一张肖似三妹,却始终缺了些韵味的假面。

“只看脸……还真是挺像三小姐。”许久,他淡淡赞许了一句,“糊弄过别人也算可以了。只希望性子那样泥古不化惹人讨厌。”说完竟似再也不想遇见般拂袖离去,弄得离清音好生惶恐。

却不想现在反而护起她的脸面。

慕景辰听了他的话,这才朝离清音这里吝啬看了看,目光露骨又肆无忌惮,看的她浑身难受,许久他才说:“既然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你们还在这里干嘛,还不滚出去?”顾冉应了一声,不过片刻又只剩两人。

离清音对顾冉仅仅几面之缘,却已生爱恨恼火,初见以为他是谦谦君子,后来没想到是和那些权贵狼狈为奸,可今次再看,他这公事公办的背后又似乎隐藏了一些莫名的温柔,尤其是出门前最后一眼,她与他四目交错,虽然只有一瞬,却还是让人心安。

慕景辰慢慢走来同离清音擦肩而过,将她扔上床,虽然吐息只交融片刻,但还是能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气和脂粉香味,就算不问他也能知道新婚之夜这人到底呆在那里鬼混。

“怎么还站着!盖头你自己掀了,难道交杯酒也不打算喝?”还没等离清音反应过来,他倒先斥责起来做出副无赖模样,分明就是要刻意难为。可同他无冤无仇,说到底离清音只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他亦如是。

她低头将杯子取来,酒过了一夜蒸发只剩了一小半,还不等递过去他就猴急抢了一口饮尽,然后将那玉杯狠狠扔在离清音的脚下,玉屑四处飞溅。离清音不知哪里又招惹了他,只看那双桃花眼目色沉沉难分息怒,在脸上极轻浮的左看右看,就道:“听说顾氏义女倾国倾城,现在看来不过东施效颦。”

可离清音从没想过要跟三妹一样,或者同她比什么长处,这番无意羞辱着实扎到了她的心坎,眼泪便忍不住流下,还没来的伸手擦去,只觉得腹部钝痛,天旋地转,就被他踹倒在地。

慕家三代为官,慕景辰的父亲正是当朝大将军,而他因身份自然当了少将,也算年轻有为,十四岁便上阵杀敌,破匈奴平西域,是当时的美谈。当初听闻也幻想过再遇见,他该是如何孔武有力才貌双全,却不想今天真是实打实的领教。

他还有些分寸,只是双眼全红,只恨不得将离清音浑身踏碎:“就因为你,硬生生断了我和鑫瑶的婚约!我明明决定回来娶她,可你们……你现在捡漏,是又看上我家什么了,啊?”

离清音只以为委屈的是自己,却不知他用情至深到这种地步,偏偏相爱不能言,这番愧疚带着她整张脸都隐隐作痛,却又别无他法,只能喃喃辩解:“不是的……不是。”

眼前高大的男人又露出冷酷的笑容,抓起床上一尘未然的顾布,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刚过午时。便有小厮传慕氏夫人的话——顾家义女身非完璧,入祠堂罚跪一月。

离清音从未和慕景辰行房,纵对这些事隐约有些明顾,却没想到他还留有后手倒打一耙,但细细想来,大户人家娶进门的媳妇若真出了这等丑闻,轻则流放重则杖毙,恐怕慕老夫人也是明事理,比起惩罚,更多是安慰自己的儿子的痛苦。

她没什么可辩解的,便跟着去了祠堂,却刚出门没有几步便被人拉住,扭头一看,竟又是顾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