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重提,多说无益。
况且若真想起,都是数不清的伤疤要揭开,墨尘珏连睡梦中都不愿再想,连曾树几次想要替他解开心结都用饮酒赏乐的缘由给避开,他的身子僵硬紧绷着,像开启防御戒备机制的模样。云昭雪并未急着催促,把选择权交付给他,半晌,墨尘珏低沉的嗓音缓缓传来,轻柔且带着几分宠溺,“你想听,我说说也无妨。”
“我装瞎,是因撞见些不能由皇子瞧见的事情。”
墨尘珏像是穿梭到七岁时,在御花园中,他天性跳脱又活泼开朗、追着蝴蝶跑到水池的假山旁,却不经意撞见当年的摄政王跟宫妃暗中密谋,想要在先帝服用的药丸中、偷偷加入些损伤根基的慢性毒药。当时老摄政王已经说服党羽,在朝堂把握着一定的重权,野心难以藏起。朝堂摇摇欲坠。
“父皇并非是能够治理家国的贤明帝王,他怯懦,又容易被谏言左右。可他却是一心为民,我那日偷听到便跑回去,想要告诉父皇,可他却嘱咐我,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也莫要让任何人发现……把那日的事情忘了就当做是场梦。”墨尘珏当时无法理解,可如今却知道,先帝是想要保住他的性命。
老摄政王杀红了眼,篡位夺权,杀掉皇嗣并不是什么需要犹豫的选择。
“……”皇宫的风云翻涌,许多局势都瞬息万变,墨尘珏回到寝殿便是因心中有事和受到惊吓,高热不退的昏睡了许久。某夜醒来时,他看到坐在床榻旁边的先帝,摸着他的头,满眼都是哀怜的说,“皇儿,你要记住从今日起,双眸不可视物,韬光养晦,等待时机成熟……父皇会一直陪着你的。”
墨尘珏想到这儿,紧紧闭着眼睛,抱着云昭雪的手也不由得收紧,惹得她感觉到疼痛,却更加用力的把墨尘珏抱在怀中,安抚的拍打着他因痛苦而轻轻颤抖的背,“先帝……是怎么离世的?”在坤宁宫多日,她也找在宫中当差久远的嬷嬷们打听过消息,对于先帝的忽然驾崩都讳莫如深的不愿多提,可想而知其中有些蹊跷,再加上,老摄政王也是在那段时日离世的……
不由得让人多想。
“他是跟父皇一起离世的,不过若是传出去,难免会惹得朝野震动,所以摄政王府便决定将死讯延迟些再对外宣告。也算是为他保留了颜面……”墨尘珏轻声道,“先帝在勤政殿跟摄政王撕破脸,有将军在场亲眼护着却没有救得回。但先帝已经安排人手,没有让摄政王活着走出勤政殿,把真相永远的埋在了那儿。”
若是那日,老摄政王走出了那里,此刻怕是会截然不同的光景。
而世间又怎么会留着墨尘珏的一条性命呢?云昭雪能够想到当日的凶险,更能够理解先帝因丹药、身子已经亏损,自知命不久矣,就要用这条命来替墨尘珏来挣出未来的一条路的想法。为子计深远,对于墨尘珏来说虽然是沉痛的回忆,却是不得不走到这步的必经路。
“先帝的灵位在何处?”云昭雪问。
墨尘珏在她的怀中猛然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有些情愫在不经意的流淌着。云昭雪打破稍显沉默的气氛笑着道,“既然住在坤宁宫,是你的夫人娘子,总要去见见先帝请安才是。不然,岂不是要让先帝埋怨我不懂规矩,不懂礼数?”她牵着墨尘珏如同冰块般凉的手,温度逐渐让他缓过来。
那不过是场噩梦,醒来便好。
人总是要向前看,而不能困在过去,畏手畏脚,甚至是惧怕发生过的事情。
——
祠堂,先帝的长生灵位和画像就在眼前,云昭雪认认真真,恭敬的俯身、行了礼数。
她跪在蒲团上,取三支香,点燃,在香炉中供奉着,双手合十的看着陪在她身边的墨尘珏,轻声道,“小女是墨尘珏的娘子,云昭雪。初次见到父皇,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从前你庇护他的种种,所做的、他都清楚,往后时日,我会陪在他的身边,帮扶协助他达成您的心愿。您且看着便好……”
“不过,小女也有些过分的请求,还望父皇莫要生气。”
云昭雪总是会说出些让墨尘珏意外的话,他扭头,看着她借由跟先帝对话的方式来向自己提出的要求,静静地聆听着,“我是小肚鸡肠的女子,容不得夫君有三妻四妾,身为帝王自然是要后宫嫔妃三千,可我却不能允许。父皇莫要怪罪我……”她说罢,故意躲开墨尘珏的视线。
若说是醋劲儿,他们可不相上下。
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如今说来是不可能达成的妄想,就算是坊间的屠户都要娶两三个外室,风花雪月,实在是约定俗成的正常,可这对云昭雪来说却是一切的前提,不容更迭。墨尘珏愣神片刻,没有犹豫的回答道,“得娘子如此,我眼中又能够看得进谁呢?只不过……身为帝王要为国着想,开枝散叶……”
“娘子,可是要努力才好。”墨尘珏的唇,不分场合的凑来。
云昭雪吓得赶紧用手挡住,把他推开,脸臊得通红的扭头看着先帝的画像,“在父皇面前,你能否正经一点!这……成何体统。”墨尘珏最爱看她慌乱却佯装镇定的模样,也深深的凝视着先帝,恍惚间,似乎看到他正微微的笑着,“父皇若是能够看到,肯定会为我开心的。”
“那是自然,你成长出落的很好。”云昭雪捧着他的脸,认真道。
墨尘珏内心陈年的伤口,在此刻像是瞬间消散、冰雪消融的化解,云昭雪的出现像是一缕春风,把荒草不生的那片心灵的贫瘠土地都安抚着,重新焕发出阵阵生机。
“明日,我想回丞相府一趟。”云昭雪想起什么,说。“继室夫人被逼得太狠,我怕出事。”
云昭雪眯起眼,随即有些狠的说,“她不该这么轻易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