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288航空大队的休息室这个时间应该是很热闹的。
原本。
但是现在偌大的休息室里，只剩下了玛娜和艾希。
“这里越来越安静了。”
眼睛上缠着纱布的艾希这样说道。
玛娜叹了口气，她坐到艾希的对面，在经过细致的检查以后，小心翼翼的替艾莉解开包裹在她右眼上的纱布。
“希望今夜也能这么安静就好了，疼吗？”
“不疼了，我恢复的很快的你也知道。”
在完全取下绷带之后，少女睁开了自己蓝色的眼睛，清澈灵动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儿，似乎是在庆祝自己终于又能重见天日。干净的仿佛一汪清泉的眼眸与饱经沧桑与战火的面容产生了鲜明的对比，这种落差就好像在洁白的纱裙上泼上了难看的污渍一样让人难受。
“能用两只眼睛看东西真是幸福的事情，我仿佛又从二维世界回到了三维空间。”
在能够再次使用两只眼睛以后，名为艾希的少女整个人都活泼了起来。
见到自己的战友似乎还很有活力，玛娜放心的收起了那些已经用不到的消毒器械和换下来的纱布。
“你可要好好感谢你身体里那些辛勤劳作的小虫子们，如果是我受了这么重的伤，说不定要在床上躺半个月呢。”
背对着艾希的玛娜把器械放进了已经空荡荡的橱柜里。
“你才不会受伤呢玛娜！你是我们之中飞的时间最长的，天空就像你家的后院一样，区区拍死后院里的蟑螂这种事情对你来说再轻松不过了。”
穿着连血迹都没能洗干净的军装的少女对自己前辈的话似乎不是很认同，她憧憬着这个一直指引着她前进的前辈。
无论是在她刚从学校毕业，成为战术人形来到这个驻守在与【铁血工造】战争最前线的驻地，加入288航空大队的时候。还是已经经历了数次血战苟延残喘的今天。
她都无比憧憬着玛娜。
“我要是真要你说的那么厉害就好啦。”
收起了东西的玛娜关上橱柜，坐回到了艾希的身边，搂着她的肩膀将这个小自己几岁的孩子拉入了自己的怀中，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衣服唯一还算干净的肩膀上：“可惜我只是一个机械群储量堪堪到达B级，在所有空战人形中最垫底的战术人形罢了。如果我能更强一点的话...”
那怕是再强一点点的话......事情就会有所不同了吧？
没人知道答案，玛娜也没有继续没有说下去，只是默默的与艾希靠在一起，把自己的额头贴在自己怀中少女的头上。
两人说话的声音本来就不大，话语中承载着的信息与情感在这个安静的休息室里静悄悄的消失。
“不过你和我不一样，艾希。”
玛娜很快就打起了精神，因为她知道不能这样消沉下去，她笑着，眼睛用充满希望和信心的目光看着她怀里的后辈。
“你的机械群储量远超过我，将来你能够做到的事情会比我多得多。我能够在你的眼睛里看到更多的希望！如果天空是我的后院的话，那么它就是你的手掌，天空上的一切都会在你弹指间的掌控之中，相信我你一定会成为像【天翔魔女】一样那样为空战而生，统治我们的天空的空战女王！”
玛娜的话让后辈陷入了短暂的迷惘之中，真正的空战女王是什么样的呢？对于尚且年幼的她来说，还没有明确的概念。
“空战女王啊.....玛娜前辈见过那些王牌人形吗？”
“嗯，以前在某次大规模协同作战的时候见过一次。”
于是玛娜抬起头，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开始回忆起她难以忘怀的记忆，那是她平淡又凄惨人生中难得的炫彩篇章，就好像灿烂的眼花一样，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们似乎不像是在飞行，没错，她们根本不是在飞。”
“...不是在飞？”
前辈奇怪的形容有点让艾希摸不着头脑了，但是她能看见自己前辈眼中无比羡慕的目光，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饥饿的乞丐看着别人盘中的盛宴一样。
“她们是在主宰。”
“她们主宰着那片坍塌云笼罩着的天空，播撒着毁灭。她们强大而又自信的样子对于每一个战术人形，无论是C级的陆战人形还是B级的空战人形来说都是最致命的诱惑。”
“她们是每一个人形都最希望成为的样子！”
“那些不擅长统治天空的铁血飞行器被她们随意蹂躏揉搓成一团团火球，就像只有在跨年的时候才能看到的烟花一样。地面上的精英铁血的力场盾被她们轻易的中和，我至今都还记得那次穿甲弹击穿重装铁血的声音合奏成的交响乐。”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战术人形的成就最开始就由自身能够容纳的【纳米机械群】的极限数量而决定了。”
“天赋高的人形只要不死，总有一天会以女王之姿态降临在天空之巅守望着人类的天空，而天赋低的人形穷其一生也无法成为她们所向往和倾慕的样子。”
玛娜稍微有些激昂的情绪伴随着最后一句有些失望的话戛然而止，休息室又沉默了下来。
不过幸好艾希早已经提前想好了打破这份沉默的方法，她觉得自己聪明的不行。
“对了！”
说着，少女从自己前辈的肩膀下跑了出来，爬到自己的床底下掏出了一盒东西。
“这是我上个星期买的巧克力，花了我不少钱，本来想等过两天莉莉生日.....算了，现在拿出来吃了吧！”
不论莉莉是谁，现在她都已经不在了，所以没有必要留到她生日的时候了。
不止是爱吃甜食的莉莉，还有休息时间总是窝在角落里打电动的爱莲，无时无刻不在用健身器材锻炼自己的菲特，总是喜欢亲自用那一点点补给券换来的食材为下厨为大家做饭的卡特琳娜，害羞的不行却又特别喜欢讲荤段子的响子，还有其他更多的288航空大队的空战人形前辈们，都已经不在了。
玛娜拿出了其中一块巧克力，塞进了嘴里，那该死的甜味似乎在一瞬间就能攻破她的泪腺，让她幸福的痛哭出来，但是在后辈面前抱头痛哭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所以她只吃了这一块巧克力。
“剩下的等支援来了以后，和大家一起分享吧。”
玛娜的强颜欢笑并没能换来自己后辈充满活力的回答，反而低沉的像深陷在泥潭中挣扎着的垂死之人。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上个星期大家还在想着在莉莉的生日那天表演什么让她开心，明明队长还说每年都要为我们织一条新围巾...”
“不应该这样的......”
“不应该的....”
“这是不是噩梦...如果是的话，能不能让我醒过来...”
豆大的眼泪在艾希刚康复不不久的眼睛里不住的流出，哭花了她还略显稚气的面庞。
玛娜有些后悔，她早该想到的，她的后辈并没有她那么坚强。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眼睛里是进不得光的，否则他就会抛弃一切去寻求光。
这块巧克力对于艾希来说太甜了。
“战局全线吃紧，连玛娜你口中的王牌人形都全都已经全部调入战区，在这种情况下哪还会有什么支援啊...我们身后这种刚刚从辐射区里清除出来的绿区还没有建设多久，就算再次被攻占损失也不会很大吧，认清现实吧，没有人会来救我们了玛娜！”
“没有王牌人形，还有S级人形！相信我，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那种东西根本就是传说啊！玛娜你服役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S级人形，怎么可以把希望寄托在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不会的！相信我，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相信我！”
大喊着的玛娜把泪流满面的艾希紧紧的抱在怀里，努力的用自己的温度让艾希颤颤发抖的身体平稳下来。在黑夜即将降临之时，288航空大队里最后遗留的两名空战人形在她们的休息室里紧紧的相拥在一起，做着最后的祈祷。
少女们低微的抽泣声在休息室里回荡，成为了绝望的序曲。
“玛娜，今晚不要飞了好不好。”
少女把头杵在自己前辈的胸口，听着里面从剧烈逐渐趋于平稳的跳动，说出了自己有些贪婪的愿望。
“......”
前辈的沉默让她看到了一丝丝的希望，虽然非常的渺茫，于是她更加焦急而笨拙的阐述自己的愿望。
“等后天，不，明天，明天我就能飞了，明天我们再一起飞好不好，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们一起面对，所以今晚不要飞了。我有预感，如果你今晚飞的话，一定会被击坠的，拜托了玛娜，求求你不要飞。”
又是短暂的沉默。
相拥在一起的两人，玛娜率先抬起了头。
“如果我不飞的话，那么谁去保护那些可爱的小伙子们，小姑娘们头顶的天空呢？”
果然，前辈是不会答应的啊...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在晚上飞...晚上飞的话不但容易被击坠，击坠以后救援的成功率也......”
玛娜擦干了自己的眼泪，摸了摸艾希因为连日的作战已经有些杂乱的头发，漏出了笑容。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铁血的那些铁疙瘩头只有白天来袭。如果你不想我今晚飞的话，那就祈祷今晚铁血不会发动攻势吧。”
前辈，你为什么能笑得那么灿烂，明明你眼角还挂着泪花。
“...求求你了，玛娜，别留我一个人。288只剩下我们了，队长不在了，莉莉不在了，如果连你也不在了的话，如果只剩下我的话......拜托了，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前辈，求求你不要那么残忍。
“艾希，你要明白除了那些大铁块，没有人想对你残忍，但是当残忍真正降临到你的面前的时候，你就要用最坚强的姿势去面对它。因为只有怀抱希望的人才有活下去的权利，才有直面残忍的权利，但是死了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
“......”
两人没有再说话，就只是这么静静地相拥在一起，窗外夕阳最后的余晖一点一点的被黑夜所吞噬。
最终在深夜的时候，刺耳的警报声毫不留情的毁掉了艾希最后的希望，面无表情的玛娜挣脱开艾希的怀抱，将自己的右手从艾希紧握的双手中抽了出来，披上那条队长亲自手为她们所有人都织了的围巾，走向休息室的出口。
“不要走...不要走，玛娜...”
艾希低声的哭泣着，然而又有谁能听见呢？
在休息室的感应门自动打开以后，玛娜没有立刻走出去，却也没有回头向艾希道别。
“在临走之前，艾希•德利威尔军士，我以288航空大队代理队长的身份命令你，如果我被击坠，不要去救我，这是我作为代理队长对你下的第一条也是最后一条命令。”
“祈祷我平安归来吧，如果我能回来的话，我们一起吃完剩下的巧克力，对不起。”
于是，288航空大队的休息室里，只剩下了如同受冻的难民一样紧紧的缩在墙角里哭泣的艾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