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张子鸣壮了壮胆子,半拉半抱着韩若星冲向了居住区门口。高十一米宽七米的大门正在缓缓关闭,金属门足足厚三米,就算是氢弹正面袭击大门,也不可能爆破开来。

这是居住区抵挡熄天雨的不败之墙,但对于外面的派遣队来说,这同样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地狱之门。

骤然,一阵钻心的疼痛从张子鸣的小臂上传来,他惊恐地看过去,发觉德尔塔虫系居然已经腐蚀了金属板,径直侵入了他的体内——糟了!

仿佛要把灵魂撕碎的剧痛让张子鸣娇小的身躯一晃,差点跪在地上,韩若星怔了怔,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却被张子鸣用力捂着眼睛。

“星星,牵着哥哥的手,一直往前走,不许回头——这是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哦。”张子鸣的声音颤抖着,豆大的冷汗不住地往下坠落着,他能感受到异样的东西正在一寸寸地噬咬着他的骨骼和血管,但他依旧强撑着。

绝不能让妹妹伤心害怕!

张子鸣死死咬着舌头尖,从舌头尖迸出一股腥甜的血味,他用另一只手引导着韩若星向前走着,却忽然觉得身边掀起了一阵阴风,两个孩子便猛地被什么东西扑倒在地。

“德尔塔(δ)虫系,随熄天雨产生,液态碳基生物,拥有基础生命反应和神经结节,会自主向有机体靠拢,汲取有机体的养分,并入侵动物神经系统、夺取动物的身体控制权。”

这是写在课本上的话,居住区人尽皆知,但还是张子鸣迄今为止第一次彻底理解“夺取身体控制权”的意思。

一个男人冷不丁地扑在两个人身上,把两个孩子压在下面,夸张地张开嘴——他的颌骨已经脱臼了,黑色的黏液在齿间黏连,寸寸靠近张子鸣和韩若星。

“哥……哥哥!”韩若星根本不敢睁开眼睛,但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身上,带着一股烂肉的臭味。

张子鸣刚想安慰两句,就听到一声巨响。火舌在黄沙中骤然掀起,子弹钻过沙尘,打爆了那个男人的脑袋。黑色的黏液四处飞溅,张子鸣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一排身影迅速接近。

是居住区的战备人员!

“A级人员安全,部分物资已运输到居住区,任务完成,撤离!”

头盔之下,闷闷的声音传来,张子鸣不安地看着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快步接近,一把拉起男人身体底下的韩若星,便快步冲进了居住区。

大门的关闭速度陡然攀升,张子鸣呆呆地看着大门关闭,直到身上男人的脑袋被黑色黏液补充完毕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那扇地狱之门,把他永远地留在了地狱之中了。

男人长大了嘴巴,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他的声带已经被腐蚀了,别说声音,他现在连呼吸都做不到。

在德尔塔虫系彻底吞噬掉他之前,他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张子鸣猛地把金属板砸在男人的脸上,瘦弱的身体一下子翻起,拼了命地跑向大门。

“开门!救救我!”张子鸣喊出口的瞬间,泪水就忍不住地从眼眶淌出,仿佛决堤。

他是要保护妹妹,但他也只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他的右侧手臂已经消失了,德尔塔虫系已经进入了他的胸腔,渐渐的,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拖着被窒息感吞没的身躯缩在一边的乱石堆里。

太爷爷说,他两岁那年,爸爸妈妈也是在熄天雨里消失的。

太爷爷说,睡在熄天雨里的人,会去天堂。那里有吃不完的食物,喝不完的水,头顶没有踮踮脚尖就能碰到的天花板,而是会飞着小鸟的天空。天空上的云彩是白色的,很高很高,爬到梯子上都碰不到。

最重要的是,还会有漫山遍野的花。

张子鸣握紧了胸口前的花瓣切片,感受着德尔塔虫系顺着他的肺进入到血管,穿过心脏,蚕食五脏六腑,再沿着脊髓一路上攀……

他的视野已经模糊了,嘴里眼里渗出的东西黏黏的热热的,他不知道那是混着血的德尔塔虫系——他只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去找爸爸妈妈了。

但隐隐的,他忽然觉得耳边安静了下来,人们的吵闹声消失了,只剩下熄天雨落在沙尘上的闷响。

一串脚步由远及近,显得是那么从容。

快跑吧,快跑吧,他们是不会开门的——张子鸣想告诉那个人。

果然是个人影,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子鸣,宛如高天之上的神明审视卑贱如蝼蚁的人类。

脚尖轻挑,张子鸣的身体忽然翻了过来,脸朝下趴着,那个人攥着什么,手忽然下按,锋锐的刀刃便刺进了张子鸣的颈椎。

张子鸣失去了意识,呼吸和心跳同时停止——在生理学意义上讲,他还没有死,只有几秒后他的大脑死亡后,他才算是真正的死去了。

那人拿出了什么,浇在张子鸣颈椎的断口上,转手把空石英瓶丢在地面上,转身离去。

那是黑色的黏液,但和德尔塔虫系不同,这东西明显有着更强烈的攻击性。德尔塔虫系仿佛是遇到了火,疯了似地从张子鸣的伤口钻出,一股脑涌进地面里消失不见。

黑色的黏液顺着颈椎断口钻进去,不到一秒钟就渗进了他的大脑中。

十五秒后,蛆虫般的肉芽忽然从他全身上下的伤口中冒出,不断地延伸连接,还分泌出灰白色的硬质,重构了骨骼。

三分钟,张子鸣的右臂完好如初,皮肤上除了灰尘,根本看不到有其他任何东西。

这一切都发生在无人目睹的角落,漫天的熄天雨降下,黑色的浪潮布满了这个鬼地方的每一寸,却唯独不会靠近张子鸣。

乱石堆之中,一双眼睛缓缓睁开,花了半天时间才搞清楚眼前的情况。

江平费力地从乱石堆里爬出来,拖着划出一道血口的左腿,迷茫地看着眼前波涛起伏的黑潮。

他看过神话,却认为不论是大禹治下的大水,还是乘载诺亚方舟的洪水,都不可能比眼前的景象更加恐怖。

江平愣了愣神,转头看到了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的张子鸣,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妈的……也不知道是带上了一件砝码,还是绑上了一颗炸弹。”江平喃喃着,费力地背起张子鸣,缓步朝越野车走去,“希望你的命,能让我买通别的居住区,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