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鸣是被柳荫的尖叫声吵醒的，柳荫发现柳开穹醒来，激动地吵个不停，眼圈也红了，不知道她心里是开心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或是别的什么情绪。
相反，柳开穹就表现得非常平静，平静得让人坐立难安。
他静静地看着吵闹的姐姐，嘴角勾起的笑容带着令人费解的讥讽，像是在欣赏滑稽的低劣表演。
“姐姐。”他开口，声音还是那么沙哑，不过比刚醒来时好了很多，“恭喜你，计划成功了。”
柳荫突然就怔住了，额头不禁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你、你在说什么啊……别害怕，姐姐在，姐姐一定会把你带到……”
“闭嘴吧姐姐，我知道你的计划——”柳开穹双手抱胸，微微颔首，眼皮抬起来，脸上的笑容愈发狰狞，“我都听到了，你的计划，你的忏悔，你的喃喃自语……我都听到了。”
柳荫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柳开穹，像是不认识自己的亲弟弟了。
短暂的沉默后，柳荫明白了状况，这是她的疏忽。
按照常理来说，人体在低温下会进入休克状态，长时间的低温甚至会致使机体死亡。所以柳荫选择了二十五摄氏度，既不会让身体被贝塔虫系改造过的柳开穹死去，又不至于让贝塔虫系因为温度过低而分解。
可她没想到，贝塔虫系对机体的增强效果如此之强，就算是二十五摄氏度，也没法让柳开穹彻底沉睡，所以他会时不时醒来。
与其说醒来，不如说恢复意识，能够听到、思考，却无法活动身体。
当然，至于低温保存技术，在二十二世纪就出现了。有很多富有的人身患绝症或因为各种原因濒临死亡，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低温沉睡，等到人类的科技能够治愈他们的疾病后再醒来。
很可惜，那些人中的大部分都被德尔塔虫系吞噬了，剩下的少部分……人类为了节约资源，切断了低温容器的电源，让他们永远沉睡过去了。
柳荫自嘲地笑笑，避开了柳开穹骇人的目光：“这样吗……我还以为我面对的会是六七岁时的柳开穹。你长大了啊。”
“拜你所赐。”柳开穹的话很是阴阳怪气，就算是张子鸣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敌意，“利用一部分人吸引开德尔塔虫系，然后带着我离开……看来你的计划相当成功。”
“也不尽然。”柳荫摇摇头，看向了张子鸣，“计划改变了，他是张子鸣，能驱离德尔塔虫系，让计划执行起来简单了很多。”
柳开穹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张子鸣，喃喃道：“我还以为你是姐姐和开车那个男人的孩子，没想到……你是预料之外的变量啊。”
“就这样吧，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柳荫重新坐正，她不愿面对现在的柳开穹，“我们现在要前往打火机居住区，到了那儿，我们就安全了。”
“安全？”柳开穹冷笑一声，扭头看向窗外，“你真的觉得其他居住区会接纳我们？不管是A级人员还是屏蔽包层，你觉得只有你知道这些知识吗？”
柳荫眉头紧皱，手心里捏了把冷汗，她看着在薄雾中隐约透出的山峦，像是看到了随时会扑过来的恶兽：“开穹，你比我想象得……要成熟很多。”
“可能要多亏了你们注射在我脊髓里的虫子吧。”柳开穹闭上了眼睛，缩在角落，像是睡着了，“没有让我变成被你哄骗的傻子。”
晨间的薄雾在枯槁的大地上飘着，被剥夺了养分的地面呈现出令人不安的白色。透过窗眺望，目光止于地平线，又仿佛永不会触碰到尽头。
张子鸣插不上话，只能看着远方出神。无法言喻的茫然吞噬了他，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他愿意相信人类，相信人类一定能在末日中撕出一条路，哪怕被荆棘划得遍体鳞伤。可人性实在是太难以捉摸了，张子鸣想不明白，最后有可能杀死人类的，究竟是熄天雨，还是人类自己。
等江平醒后，也略微惊叹于被关了十几年的柳开穹的成熟。但看惯了张子鸣的他很快就接受了，还有什么比人类反过来吞噬德尔塔虫系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呢？
车辆再次启动，虽然没有地图，但江平还是照着大致方向，从两座山中间干涸的河床中穿了过去。
为了节省所剩无几的燃油，江平不得不压低了车速，过了将近十三个小时，他们才终于看到了那座标注性的山峰。
打火机居住区，并非是用以描述其中的居民对打火机有什么特殊的情结，而是因为居住区紧邻一座活火山。地下熔岩和丰富的矿物质是这个年代求之不得的珍贵资源，能“依山傍水”的居住区，应该不会混得很寒碜。
但所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在离打火机十公里左右的地方，车……没油了。
江平恨不得自己化身汽车人，一路飞奔过去，他几乎都能透过夜幕看到打火机居住区的大门了，可熄火的汽车就是一动不动，像是囚笼一样把他们锁在了里面。
“你们研究所这么抠吗？就准备了这么点汽油，得，现在就只能看着大门眼馋了。”江平自暴自弃似地一摊手，翻了个白眼抱怨起来。
柳荫脸色一沉，说道：“汽油的储备是按照向乐园居住区逃生准备的，就算经过二十年的挥发也绰绰有余，但这儿是打火机居住区，油不够很正常吧？”
“行行行你常有理。”江平啃着营养膏，把脚翘到方向盘上，“那现在怎么办？等死？”
柳荫叹了口气，拿起了背包：“当然是走过去了。”
“走过去？！”江平差点没把嚼碎的营养膏喷在柳荫脸上，两颗大眼珠子像是盘润得核桃似的，看向了死寂的白色大地，“好么，走过去，这要是遇到了德尔塔虫系……意思就是从盒饭变外卖呗？”
“就十公里，一步一磕头一天也能走到了。”柳荫懒得废话，直接戴上了防毒面具，二话不说打开了车门。
车内是负压环境，防止空气中的磷化氢气体渗进来。她这么一开门，腐臭味立刻就涌了进来，江平连忙把营养膏塞进嘴里，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水，赶紧戴上了防毒面具。
“疯婆娘……算了算了，横竖都是死，我就当表演夜袭秦相府了。”江平含糊不清地说着，转身冲张子鸣摆摆手，“走了走了，一会儿别喊累啊！”
九个小时后。
天光放亮，夜间的星河隐没在朝阳的金光中，吸引了两个孩子新奇的目光。
“日他妈累死老子了！”江平看着近在一公里之内的居住区大门，哭的心都有了。
张子鸣和柳开穹倒不觉得累，柳开穹的身体经过贝塔虫系改造，走十公里不算什么。
张子鸣呢……可能也要得礼于不知道什么情况的特殊体质吧。
柳荫累得精神头都没了，戴着防毒面具又憋气，一路走下来腰酸背痛的，根本没力气去想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了。
张子鸣正看着透过山峰边缘投射下来的光芒，就忽然觉得地面在震颤……重达数吨的合金大门缓缓打开，几个人眼睛一亮，看到两辆车居然从居住区里跑了出来。
“好了好了！有人来救我们了！”江平如获大赦，一屁股坐在地上，笑着看向不断接近的车。
“不对劲……他们干嘛来接我们？就算提前发现了我们，在居住区里等我们过去不是更节约资源吗？”柳荫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小声提醒道。
“嗨呀！没准人就是好心眼呢，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心狠手辣？”江平干脆躺在了地上，就等着那些好心人把自己抬到车上去。
柳荫多少还是留了个心眼，手请按在腰间的枪上，静静地等待车辆接近。
可车辆还没接近，张子鸣就突然听到了几声尖锐的哨声……不是哨声，而是什么刺破空气的声音！
“小……”
话还没说完，张子鸣就觉得脖子上一疼，连忙伸手拔下来，握在手里的，赫然是一支注射剂。
“麻醉剂！”柳荫惊叫一声，刚想护在柳开穹身前，却发现柳开穹已经看着手里的注射器发愣了。
张子鸣惊恐地看着不断靠近的汽车，不出几秒，视野便缓缓多了一层模糊的滤镜，肌肉像是断了一样不停使唤，身体一软，便昏睡过去……
真是“好心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