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深深夏簟清,
石榴开遍透帘明。
树阴满地日当午,
梦觉流莺时一声。
颜隽影家的院子很大,房子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窗明几净。屋前的那几株石榴树,花开的正燃,树枝上喜鹊嘎嘎鸣叫。
她到家时,母亲和奶奶正坐在门楼下的阴凉里的竹席上择豇豆,旁边摆着一个簸篮。
二黄爬在奶奶的脚边上,扯的长长地。看见她立马爬了起立欢快地摇着尾巴。
“吆!我闺女回来咧!”奶奶看见她,撇下手中的豇豆,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笑得合不拢嘴,“我就说今个喜鹊子叫个不停么!”
“回来也不提前捎个话!”母亲埋怨道,“好给你把饭做上!”
“你想吃啥?给奶奶说,奶奶这就给你做!”奶奶说着就系上围裙,择菜挖面。
颜隽影回到家里感觉真的很好。每个月她只回来一次,现在忽然感觉应该每周都回来一次才对。
奶奶特意做了她喜欢吃的瓤皮子,还有麦饭,鲜绿的线线辣子,铡碎,拌上胡椒粉、生姜粉,焙熟的芝麻,再加上薄荷叶,茴香叶,蒜泥,老抽,生抽,陈醋和香油,酱料就和好了。
莴笋叶子、胡萝卜的嫩叶和面蒸成的麦饭,清香四溢,还没有蘸料,就已经让人口水四溢。
“看把娃在学校顑成啥咧,”奶奶一面抽着焊烟,一面看着她狼吞虎咽,“肌瘦地么,让人心疼地!”
“慢慢吃呀,饿死鬼托生地?”她妈妈一面用手搓着围裙,一面笑道,“这一向得是课程重很?但也要好好吃饭,学校吃不均匀,你就再外面给你买着吃;一个月多回来两次,骑车子也快着呢。”
颜隽影只是笑,她嘴里塞满了好吃的饭食,也说不了什么。
母亲不住地给她添饭,默默地注视着她大口朵颐。
“妈,你和奶奶也吃呀!”颜隽影吃了一阵子,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忽然插话道。
“你吃吧,我们都吃过咧。”奶奶抽了一袋焊烟,喝了些水,心满意足地摇着一把蒲扇。
“我爸呢?”颜隽影这时才记起来问了一声她爹颜贵,“还有我哥呢?”
“你爸和你哥去门咧,”她母亲道,“去给人家干活去咧。”
这时颜隽影才知道父亲和哥哥到三十里外的镇子上给人家装彩去了。
她父亲颜贵是“彩饰匠”,一般在人家红白喜事,埋人周年之际,去给人家装点个牌楼,搞个氛围营造什么的。但大都是丧事的时候较多一些,给棺椁搞个装饰,给孝棚进行个点缀。
鉴于此,父亲在她辍学的那段,并没有打算带她入行。毕竟她是一个纤细的女生,这个和出殡打交道过多的行业,父亲不愿意她沾染。
那怕方圆百里,父亲都是首屈一指的“彩饰匠”,父亲并不打算传授给她那些“绝技”。倒是当时喊叫着要她去乡上的水泥厂上班。记得当时在气头上,还咋咋呼呼地说,不行就早点找个婆家嫁人算咧!
这二年哥哥虽然结婚咧,家里给他另外盖了一院子房,新嫂子还不错,挺孝敬父母和奶奶的。哥哥再也没有再去打牌了,父亲也就外出干活计时带上了哥哥。看来是要进行言传身教呢。
吃完放,颜隽影和母亲、奶奶拉了一会话,就只能看见对面梁上的那抹夕阳余光了。
坐在院子的石榴树下,颜隽影感觉心情轻快了起来。
溪涨清风拂面,月落繁星满天。
颜隽影的家坐落在一个植被茂盛,风景秀丽的山沟里。对面坡梁上满是柿子树和核桃树,每年夏天核桃园都是她们最爱光顾的地方。人手一把用长铁钉自制的“圆月弯刀”,去吃青皮核桃。常常是核桃倒是吃了不少,手和嘴唇却成了茶褐色,洗也洗不掉。
秋天时,尤其是霜降以后,红彤彤的柿子和红艳艳地柿叶挂满枝头,远远地看着满坡红遍,也是赏心悦目。
谷地中间是一条小河,随季节枯涨,河岸两边都是洋槐花树,四五月间,洋槐花开了,谷地就弥漫着浓郁的香气。
颜隽影家的房子在阳坡的半坡上,房子后面的坡上到处都是花栎树,小时候,她常常被小玩伴骗着去生吃花栎树上的橡栗子。
“小时候,老被二毛他们几个骗着吃那个生的橡栗子,”颜隽影笑道,“现在记起来挺好玩,挺有意思的。”
“娃呀,‘低标准’时可紧亏有这橡栗子豆呢,”奶奶瞪大了眼睛,“簸糠麸或者吃秕稗,
或采橡子、白菜根就是冬天和春天青黄不接的口粮么。麸糠咧,橡栗子咧,
现在看来和给猪馇得食一样,那会儿有得吃就万幸咧!”
橡栗子的食用价值,
主要分为重要食物来源和疗饥救荒。
史载,柱厉叔、杜甫、挚虞等人漂泊异乡,
颠沛流离,
食物缺乏,
生活异常艰辛,
都采摘过栎属作物的坚果橡子来充过饥。
唐末五代贯休和尚有多首记载僧人以橡子为食的诗歌,
如《闻无相道人顺世五首》中有:“惟餐橡子饼,
爱说道君兄。”
元代诗词《哀饥民》中有:“天灾流行孰可御,水灾何如旱灾苦。秋旱十日已成灾,自夏穷秋天不雨。千家一室粗储畜,亦其有余供贷举。山家入山收橡子,不避林深遇熊虎。”这些诗文都反映出栎属作物坚果是中国古代老百姓充饥的重要食物来源。贫穷、困苦中,
人们早出晚归,
不避熊虎,
深入深山收集栎属作物坚果来救饥活命。
想起儿时的纯真年代,颜隽影真希望自己没有长大,永远停留在那无忧无虑的时光里。
“你要好好念书呢,村里像你这么大的姑娘那个都是有主儿了,”母亲淡淡地道,“你刚才提说到二毛,二毛都把媳妇定下咧,那跟你是一年的么。”
“知道咧!妈呀,你咋跟我爸一样样地么,恨不得马上把我嫁出去似的!”颜隽影假装生气地瞪着母亲,“你到底是想让我上学呢?还是想让我谈恋爱呢?”
“当然是上学重要么!”母亲目光闪亮道,“当然要是有好娃,自由个对象也好着呢!”
母亲所讲的“自由个对象”,就是谈恋爱。
颜隽影不由得想到了路扉,心下一阵凄凉。
“人生若是初相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颜隽影最近有些情绪不振,狠读了一阵子《纳兰词》,排解自己,对这首《木兰词·拟古决绝词柬友》她记忆犹新。
这会儿,这首词就像魔咒一般在她脑际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