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早晨,颜隽影睡了个自然醒。好久没有这样舒舒坦坦的了,她感觉这个家还是她可以安详入眠的港湾。
一段时间以来,焦虑的阴云笼罩着她的心门,躺在宿舍的铺上,她经常处于一种没睡着也没睡醒的状态。她常常会在半夜三四点钟醒来,在铺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也理不出一个头绪,但就是再也睡不着。即便有时感觉很困,照样是睡不踏实。这使她精神恍惚,身心疲累。
回家这一觉,她仿佛睡了一个世纪,醒来时都快吃晌午饭了。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还想在床上再赖一会儿,就听见了奶奶喊她吃饭的声音。
“隽儿,吃饭咧,是你爱吃的南瓜盖饼。起来咧,洗把脸,趁热吃,冷了就不好吃咧,”她奶奶絮叨道,“再睡,就成咧猪哰哰咧!”
猪哰哰是她们这边称小猪仔的说法,颜隽影听到这个,不由得莞尔。这个是她小时候,奶奶经常和她开得玩笑。她那会儿特别喜欢吃肉,大概也是由于每年也就能吃上两三次。分别是端阳,过年以及正月十五。每次也就二到三斤肉,打打牙祭。
“为啥不能天天吃肉呢?”有一次她哭闹道。
“天天吃肉?你知道那是啥肉吗?那是猪肉,天天吃肉,你就变成猪哰哰咧!”奶奶笑道。
奶奶的溺爱,妈妈的唠叨,碗里的家常便饭,甚至是家里的二黄,这条不撵兔子的土狗……,所有这一切都让她倍感亲切,有所消融。
老家静谧的夜空,点点繁星,蝈蝈在清脆地吟唱,山风徐来,捎带了幽微的野枣花香,沁人心脾。她渐渐地感觉有些放松下来。她试着收摄心神,暂时地放下了那些扰乱心智的事情。谁知就这样沉沉地睡去。
“来咧,”她给奶奶应了一声,顺手抄起了一面月牙形的小镜子。
镜子中的她有些蓬头垢面,用她们这里的俚语讲就是“大毛颡,老鸹窝,灯笼裤子盖大脚”。这是过去年代说谁家大姑娘小媳妇儿邋里邋遢时的标本式惯用语。
但她的脸色恢复了气血,有些淡淡的粉红,这是她久违了的脸色。
颜隽影洗嗽,梳头,才去吃饭。
“赶快来吃饭嘛,先嫑洗咧,又不是要去‘见面’呢!”她母亲笑道。
“妈呀,还不能爱好一下了?”颜隽影娇嗔道,“你这一天不是订婚就是相亲的,你去当个媒婆子,混双媒人鞋穿穿算咧!”
“你妈早就当上媒婆咧,”她奶奶笑得露出了没有几颗门牙的牙台,“你当二毛的那个媳妇子是谁的媒人呀?”
吃过晌午饭,颜隽影又去照了照镜子,大概是饭后血糖较高的缘故,她的脸色红润起来。这才是我自己!她看着镜子中的人影道。
太阳不是很大,不时还有一丝凉风。不知怎地,她忽然想去自己的老学校D中看一看。从那次走出这个校门,再也没有踏进去半步。
“这么热的天,不好好在家呆着,可到那里野去?”她母亲看见她在取自行车时,有些不乐意地道,
“我去学校看看。”颜隽影道。
“你这么早就要走呀?”她母亲混错了意。
“妈呀,我去D中看看,吃了下午饭才去J中呢。”颜隽影解释道,“你不用管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那你下午想吃啥?奶奶给你做!”她奶奶从后面道,“刚回来,就可要走咧么,把她家的……”
“随便吧,奶奶。”颜隽影跨上车子的一刹那道,“那就滋卷子吧!”
顺着下坡路,颜隽影一路轻快地向前。不一会儿便到了谷地。沿着沙河的溪流,大概二十多分钟,颜隽影来到了D中门口。
D中新修了大门。原来那个蓝色发白的破旧铁皮大门,换成了钢筋焊成的栅栏式的。新上黑漆在太阳下泛着油光。
栅栏门的大门扇紧锁着,只留了一个可以方便人进出的小门。颜隽影迟疑一会儿,就推着车子进去了。
校园里静悄悄地。似乎没有一个人。原来的那几栋教室山墙上的铁红色涂料,在今年以来的几场大雨后,已经潲色了不少,如同被晒伤的人脸。
原来的梧桐树已经砍伐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新载的柳树,枝叶还稀稀疏疏,基本没有阴凉可乘。那些梧桐树的根大概没有挖,几乎每个柳树的附近都有一棵,甚至两棵自发生长的新的梧桐树苗,大约都有一人高了,在风中摇曳。
花圃里的一串红全被挖光,都换栽上了虞美人,映在阳光里,美艳不可方物。
颜隽影直直地走到自己原来的教室那边。教室的门上了一把大锁,她透过窗上的玻璃用眼光搜寻自己原先的座位。
座位依旧,只是不知现在是哪个人在坐着?
看着自己呆了两年半的教室,颜隽影一时百感交集。
“果然是你呀!颜隽影,稀客呀!”身后传来一个男人刺耳的声音。
颜隽影赶忙回头,支老师。
那个曾讲过她英语学不好,白瞎了这好模样的英语课支老师。
“支老师好!”颜隽影有些木然道。
“听说你在J中去了么,今个怎么会有空到我们这个小庙来?散心呢?”支老师马上就故态萌发,话中带刺儿。
“路过,顺便进来看看。”颜隽影笑道,“毕竟是我的母校嘛!”
“谁说不是呢?”支老师哈哈大笑,“你的学籍还在这里嘛!”
“学籍?”颜隽影喃喃道。
“对呀,考中专是要按学籍分配推荐表和实施推荐的,”支老师道,“你要是今年要考中专,你还得回来,你在J中没有学籍,到时怎么推荐?就是给你张推荐表,那你的学籍还在咱们这里呢!”
这个事情,颜隽影还真是没仔细考虑过。现在支老师这样一提,颜隽影忽然就感觉,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支老师,那您说我该怎么办?”颜隽影虽然一直有些记恨支老师当时恶语伤人,但现在话说到这份上了,就顺势问询一下,毕竟支老师是个“人精”。
“那很明白,你势必要立马转回来,”支老师自己摸出一根烟点上,“最近学校人事上有些变动,现在我也要在周末值班呢,不然都见不上你,哈哈哈。”
颜隽影听明白了,支老师已经进入学校的领导层,看这个架势不是副校长,就是教务主任,最差也是总务主任。
在D中有个老传统,只有进入领导班子,才有资格进行周末的值班。
“恭喜支老师荣升了!”颜隽影双手合十,这是小时候,奶奶带他逛庙会时教她参拜菩萨的手势。
“唉,还不是校长!”支老师笑道,“教务主任!我本来是要去J中当副校长呢,差强人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