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西头的那排柿子树下,坐了一堆人,七嘴八舌,五马长枪,六国贩马,谈天说地。
年轻的男人抽着纸烟,年纪较大则抽着焊烟,一些讲究些的,就抽着自卷来自新疆的莫合烟或工字牌的卷烟。
女人们则大都戴着顶针纳着鞋底。那顶针亮晶晶地,仿佛古代射箭的射手佩戴的扳指。粗大的针眼上穿着和好的麻线,一针一针地,穿针引线,时不时的还会用上一个专门拔针的湾沟形状的夹子来把针线拖过那用碎布鞔成的鞋底儿。
这些柿树大概长成有二十几年了,正值柿树的壮年时期。要么高耸挺拔,要么枝干粗大,株株形如巨扇。黑褐色的树皮,片片皲裂,仿佛鳞甲。有些背阴的区域,长时间得不到光照,已经长上了细细的淡绿色苔藓。
柿子花早已飘零,柿子青青的足有大拇指头那么大,掩藏在浓密翠绿的叶子中间。树荫浓密,太阳只在地上留下了斑驳的几处光点,并不晃眼。
夏收结束,村子的人最主要的活计就是晒麦子。在大晒场上展开大竹粗席子,把麦子平铺耙匀;甚至直接就倒在场面上,用木锨或者推板横推一遍,竖推一遍,地面上原先的麦粒堆儿,被推的平平展展。
一般都是推成长方形、正方形的图案。技艺高超的可以推出椭圆或圆形图案。
“这娃们家,还真是看不出呢,前两天看见支书家的那个老小,领着个女娃,看样子是在‘搞对象’呢,”牛铃从嘴上扯下旱烟袋,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现在这娃都成精咧么!”
“现在人家就是兴的鸡娃叫鸣么,”老茧他大“精脚片”,抽了一口莫合烟,喝了一口他在铁路上大儿子从外地带给他的酽茶,口舌滋润了才接着说,“这就是啥蔓蔓结的啥蛋蛋么,人家他妈就是这档子事情上的‘先进个人’么,哈哈哈哈。”
“这是大麦没黄呢,小麦就黄了么!听说,那个金峰和镇上街道的那些恶鬼都是一伙伙子么,”那个外号“老黄牛”的女人笑盈盈插嘴道,“尕强他爸就看见过,那个女子好像是后村的……”
“热闹得很么,都在谝啥呢?”随着一声脆脆的声音,尹二嫂拿着毛线团团和长竹签子,一边走一边打着毛衣,朝这边走来。
她上身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的确良短袖,下
身穿着一件牛仔短裤,露出了白生生的大腿。
“哎呀,妈呀,你这样子,我受不了了!”牛生全夸张地吞咽着口水,“你能不能再穿少点儿呢!”
“哈哈哈……”柿子树下的人们都大笑起来。
“你看你,长得像个‘土行孙’,歪瓜裂枣地,还这么栽拐的来!”尹二嫂回嘴道,“你再胡骚情,我一会儿就给你家半语子告状去咧!”
牛生全的他媳妇生的牛高马大,但却是一个半语子。当年要不是这样,怎们会嫁给一个罗圈腿,大翻嘴,面目黑,胡乱吹的他呢。
村子传言,牛生全和他媳妇儿打架时,常常被他媳妇骑在地上暴揍!
尹二嫂此话一处,牛生全登时就不再吭声,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我隔壁子的那个路扉才厉害呢,”尹二嫂用长竹签在头发上磨了磨道,“昨天在仓巷道的诊所,给娃挂吊针,看见路扉和一帮子镇子街道上的那些子混混子,舀子咧,鱼猴子咧打架呢!”
“路扉?咋可能呢?”牛铃道,“那是个乖娃么,你肯定看差了吧!”
“莫麻达,就是路扉,”尹二嫂勾了一个线头道,“我眼窝又不近视,咋会没看清呢?”
“咱村这娃都是些本分娃们的么,咋会和镇子上那个些三扁四不圆地恶鬼打架?”
老茧他大“精脚片”又抿了一口茶,“那肯定那些子恶鬼寻事呢么!”
“镇子上的那些子都是‘厉厉颡’么,你光看看当年为了给稻地浇水,为了抢皇甫河的水,在河滩上打架,你就知道咧么!”一直没有言语,只顾抽焊烟的谭老五老汉笑道,“他咋不敢和人家关帝扁的人争水么?这就是提不了瓜,提蔓(欺软)么!”
‘厉厉颡’,在当地就是地头蛇的意思。关帝扁和路扉他们村仅仅隔着一道大渠。上次路扉下水的那个地方就是关帝扁的地界了。地菜逡巡的小石拱桥,那里也是正对着关帝扁的水稻田。
“我听说,这次可不是人家寻事呢,”尹二嫂看了看周围,确定安全后,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听说路扉把人家谁的女子肚子弄大咧!”
突然就一片沉寂。
“可不要说是我说的呀!”尹二嫂向左右递话道,“人家要问,你就是听镇子上街道的熟人说的,隔壁邻里的么,要不然到时候是是非非的闹不清!”
“你听清楚了吗?到底?可不敢红口白牙地乱说呀,娃们家把你都叫嫂子么,”惠民大妈道,“你这不是葬了娃们的名声么!”
“就是么,娃们都还小呢,可不敢胡说呀,”乐婶有些公允地道,“这倒是影响娃们定媳妇呢!”
“肯定是真的!看着老实巴交的,都是咥实活的!”乐婶她妯娌,外号“二分钱”的女人急嘴白舌地道,“我女子前一向就说过,路扉那个娃和外校转来一个女子‘谈恋爱’呢。”
“二分钱”他大女子潭婂花,确实和路扉在一个班。肯定当时也看见了颜隽影。
“你看看,小洞不补,大洞尺五!这回可把烂子挏上咧!”“二分钱”白眼仁占据了眼窝继续道,“小时候就毛手毛脚地到处上树摘人家核桃和柿子,偷人家豌豆么,匪事地很么……”
“就是么,人家说三岁看老么。”尹二嫂,侃侃而谈。
“你娃,多大咧?”“老黄牛”问尹二嫂道,“咱就看你娃将来能干个啥名堂!”
“我娃将来绝对不会这样干的,”尹二嫂自顾自地道,“父母就要给娃当好榜样么!”
嘻嘻哈哈地人群突然噤声了。尹二嫂从手里打着的毛衣上抬头一看,路扉和发小正向她这边走来。
“你看我的这双扭花打的对着没?”尹二嫂把头凑像“二分钱”道,“嫂子,那两个啥会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