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又是星期天。
上午照常出摊,而且增加了好几个品种。
除了赤豆冰、绿豆冰和西瓜杯之外,还有梨沙、青苹果桔子双色杯和香蕉糊黑米冰。
你不是不许我们出摊吗?老子不信这个邪。
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大姑娘小媳妇,还有拖家带口逛商场的中年人。
那时候计划生育刚开始实行没几年,七八岁往上的孩子基本上都有兄弟姐妹。
只要有一个孩子闹着要吃,其他孩子们立马吊住父母的手指头不肯往前走。
往往一买就是三五杯,排队买冰沙的人络绎不绝。
忙过一阵子,客流量忽然变小了,没多久,丁禹便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卖冰冻水的老板从中捣鬼,把冰冻水降到五分钱一杯,好多人过去买他的冰冻水了。
不光降价,那个老板时不时从窗口里探出头,冲着冰沙摊咬牙切齿。
“小禹哥,冰冻水降到五分钱一杯,我们还卖两毛钱一杯吗?”
四胖心虚得一逼,一边摇冰沙一边压低声音问丁禹。
同等质量比价格,同等价格比质量。
丁禹对自己做的冰沙信心十足,这可不是随便弄块冰就可以做出来的,是他上辈子浪·荡江湖磨出来的真本领。
那年头日子不好过,离开伤心地,他睡过桥洞,捡过硬纸板,跟狗抢过馒头。
给人排队买火车票,在公墓看坟头打零工,工地上搬砖更是少不了。
锯钢筋、打木桩、推小车送水泥,什么没干过?
后来工头跑路拿不到钱,丁禹饿得差不多要死了,被一个好心大婶收留,传了他一手做冰沙和卤菜的真本事。
冰沙只是开个头,过几天事情理顺了,招点人把卤菜店开出来,让老婆大人变成名副其实的老板娘。
“说什么呢四胖?冰冻水跟咱们的冰沙能有可比性吗?那玩意儿喝多了拉肚子,说白了就是凉白开。”
“就是,冰沙里面有红豆绿豆,还有西瓜桔子苹果汁。一辈子忘不掉的美味,能跟白开水比吗?”
清亮的女声从人群背后穿透进来,乔百合挎着强哥的胳膊挥手喊道。
“哈哈哈,让强哥和百合姐见笑了。四胖,给强哥和百合姐每种弄一杯。”
“不了,给我们一人一个梨汁杯就行,待会跟人茬歌,嗓子冻住唱不出来。”
乔百合从人群后面挤·进来。
安排好排在前面的顾客,丁禹顺手把两只梨汁杯塞到乔百合手里。
“茬歌咋回事?”他顺口问了一句。
乔百合掏出一块六,扔到零钱箱子里,回头指了指强哥背上的吉他说:“就是比赛唱歌,刀条手下抢了我们家老七的女朋友,约好在这儿解决问题。”
又是“刀条”。
本以为乔百合他们只是普通的待业青年,没想到这帮人也是混社会的。
“解决问题”是小混混嘴里的行话,具体解决问题的方式分为两种,一种是文斗,另一种就是武打。
很明显,茬歌属于文斗系列。谁的歌唱得好,谁的歌唱得多就是赢家。
倒要看看他们是怎么茬歌的,丁禹跟排队买冰沙的顾客们再三打招呼,先做了六杯梨汁冰沙给强哥的手下。
“谢了,茬完歌再来叨扰。”
强哥站在人群后面,冲着丁禹拱了拱手。
霸气侧漏,言谈举止跟他的容貌完全配不上对。这么冰雕玉琢的小白脸竟然敢跟刀条的手下作对,丁禹不由得多看了强哥几眼。
“疤瘌眼的人过来了。”
强哥的手下吼了一嗓子,乔百合一挥手,招呼弟兄们迎了上去。
茬歌战场设在光华电影院门口,上次强哥坐在那里弹吉他的地方。
只不过上次坐过的地方被另一帮小青年占领了,那帮人约莫十来个,穿着海魂短袖衫,清一色的黄军裤,骑着自行车绕住泡桐树转圈圈。
“都给我放精神点,今天主场作战,谁给我弄输了,以后别想在吊桥头地面上混。”
看到强哥过来,为首留长发的小青年大手一挥,扯着雌鸡喉咙吼了一嗓子。
他怀里搂着个十七八岁的麻花辫大姑娘,看样子就是这次问题产生的源头。
“疤瘌哥瞧好吧,论茬歌咱们没输过。他们老大范强五音不全,会唱个屁的歌。除了能打,没听说还有其他拿得出手的本事。”
一句话听得丁禹好奇心大起。
长头发的小青年应该就是疤瘌眼,他手下竟然说强哥是个能打的主?
怎么看怎么不像啊,细·皮·嫩·肉,唇红齿白,除了个子稍微高点,看不出其他特别之处。
“不知道了吧?这个范强可不是省油的灯。别看他像个白面书生,打起架来不要命。据说是最近崛起的一股新势力,连南门地主都要竖起大拇哥的人。”
周建军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拿了把绸子面的铁骨扇,装模作样扇了几下。
“知道得不少啊,以前也是混社会的吧?”丁禹递给他一杯橘子冰。
周建军合拢铁骨扇,在丁禹肩膀上敲了两下说:“想我周建军,堂堂鸿兴印刷厂的业务副厂长,能跟这帮愣小子混在一起吗?”
他没有去接橘子冰沙,原地转了个圈,用扇子骨拨开丁禹的手,指了指已经开始茬歌的两帮人说:“以前不懂事,跟着南门地主混了小半年,后来不是我二叔承包厂子了吗?被他请过去负责业务。”
“被你二叔抓回去的吧,估计没少挨揍。”
周建军脸一红,用一阵爽朗的笑声打破尴尬,他说:“哈哈哈,就我周建军,放到哪里都是人才。好了不说了,他们已经开始,估摸着范强要输。”
“从哪里看出来范强要输?”
别看在跟周建军闲聊,其实丁禹一直在听。两队人马半斤八两,都属于五音不全,扯着嗓子乱喊乱叫的水平。
“你傻呀,范强这边总共八大金刚,除了乔百合唱了一首知识青年下乡忙,连范强都吼完两首了。你再看看人家,疤瘌眼后面戴蛤蟆镜的小子,他是萍花会堂驻场的独唱演员。”
果然不出周建军所料,他这里话音刚落,疤瘌眼的手下立马嚷嚷开了。
一个留着板寸头的小青年从疤瘌眼身边跳出来,指着刚唱完的范强说:“姓范的,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你们八个人已经唱完第二轮,我们这里还有王牌没有放出来呢。”
“放屁,人多怎么了?管你千军万马,常胜巷八大金刚永远都是八个人。”乔百合是个暴脾气,跳到对方面前,戳着那个小青年的鼻子骂道。
那个小青年瞄了一眼靠在自行车书包架上的范强,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他避过乔百合的手指回骂道:“乔百合,别人怕你,我们疤瘌哥可不怕你。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再敢拿手指头戳我,别怪疤瘌哥对你不客气。”
那小子年纪不大,却是个老滑头。口口声声把老大疤瘌眼抬在前面,明显是怕乔百合把账记到他的头上。
“范强,认栽吧。以后小麻花是我疤瘌眼的女朋友,让你们家老七老实点。”
“放屁!”范强身后跳出一名手下,梳着小分头,浑身上下就跟抹了层奶油似的。他满脸通红,眼睛里仿佛就要喷出火来,撸袖子直接冲上去干架。
“老七。”
范强低喝一声。
至始至终,他连眼皮子都没有抬,那名跳出去的奶油小生立马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这个范强行啊,手下人对他服服帖帖。”
丁禹凑到周建军跟前,低低地说了一句。
周建军仰面长笑:“南门地主都要竖大拇哥的人,还能约束不住自己的手下么?”
“别废话了,范强!我们双方各派一个人出来,三首歌决一生死!”
就听疤瘌眼吼了一嗓子,站在他身后的蛤蟆镜慢悠悠地走出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