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母女俩也是去越城的,和丁禹周建军同一辆火车。
她们从吴都来,火车坐过站,在处州转车,带孩子去越城看望老人。
“爷爷不喜欢妍妍,爷爷喜欢大黄狗。”
小女孩十分健谈,可能是因为丁禹也有女儿的缘故,程欣妍和他的关系特别好。
甚至从她妈妈身上爬过来,闹着要和丁禹坐一排。
这让周建军非常没有存在感,找了个借口,去车厢连接处抽烟去了。
为了不让程欣妍踢到桌子底下的纸箱子,丁禹故意侧过身,和小姑娘玩起了挑绷绷的游戏。
“这孩子,就知道瞎说。爷爷哪里不喜欢你啦?谁让你老拿大黄当马骑?”
年轻妈妈名叫佟婷婷,是吴都大学的老师。她让程欣妍喊丁禹和周建军舅舅,顺理成章,她成了二人的佟家大姐姐。
“就是不喜欢,爷爷吃糖糖,不给妍妍吃。”
小女孩说得更玄乎了,估计爷爷哪里惹到她了。
佟婷婷剥了瓣桔子塞到程欣妍嘴里,撸着小姑娘的脑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东西,眼红爷爷吃糖糖啦?那是爷爷的救命药,小孩子可不能吃。”
“爷爷怎么可以吃?”小女孩仰着脸,天使般的眼神让人不忍心责怪她。
天生伶牙俐齿,一看就知道是个不肯吃亏的主。
佟婷婷解释说:“爷爷保卫祖国受过伤,脑子里到现在还留着弹片呢。所以呀,爷爷必须天天吃糖糖。你个小东西,怎么跟你讲不清楚?爷爷吃的不是糖糖,是保命止疼的药,小孩子不能吃。”
“我见过药,药片都是白色的,糖糖是桔子颜色。”
小姑娘说得一本正经,气得她妈妈一个劲的剥桔子,想要塞住她的小嘴巴。
丁禹哈哈大笑,抱着程欣妍的肩膀说:“小禹舅舅家里有个小妹妹,只有小枕头这么大。妍妍懂的知识可真多,以后去小禹舅舅家,把小肚皮里面的知识教给妹妹好不好?”
“好,都教给小妹妹。走吧,我们不去爷爷家,去小禹舅舅家看小妹妹好不好?”
“可是火车已经开了呀,我们去越城,和吴都的方向正好相反了呢。”
丁禹耐着性子给她解释,总算把小姑娘哄睡了。
“真有你的,妍妍爸爸要是有你一半耐心就好了。”
佟婷婷重新剥了只桔子,递给丁禹。
听她说起妍妍爸爸,丁禹脑子里闪过上火车前,程欣妍说过的话。
她说她不怕坏人,还说她爸爸有枪。不过很快就被佟婷婷制止了,说明妍妍爸爸的身份不简单。
丁禹不是喜欢八卦的人,虽然心中存疑,脸上任何异样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接过桔子,丢进嘴里说:“我是被逼无奈,豆豆大半夜哭着要吃奶,吃完奶不得抱着她消消食吗?”
“消食?”佟婷婷柳眉微蹙。
丁禹问她怎么了。
佟婷婷摆摆手,带着过来人的那种语重心长的微笑说:“那你抱着吧,一两个月的小毛头,抱惯了容易上瘾。”
“哈哈,上瘾就上瘾吧,反正抱不了多少年。等她长大了,想抱还抱不到咧。”
“真有你的,行,姐姐不跟你唠叨。以后抱烦了,别怪旁人没有提醒你。”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周建军抽完烟,捧着半只大西瓜,和一大堆吃的回来,胳膊肘里夹着好几只一次性餐具。
在火车上吃过午饭,下午两点三刻到了越城。
当丁禹打开纸箱子的时候,程欣妍欢快地叫了起来。
“好可爱的小狗狗,小禹舅舅你是变戏法的吗?”
小黑狗伸了个大懒腰,“啊噢”一声从箱子里爬出来,它嗅了嗅程欣妍的小脚,仰着脑袋坐在地上。
程欣妍高兴地手舞足蹈,从妈妈挎包里拿出支萝卜条,喂小黑狗吃。
丁禹拱了拱周建军,对程欣妍说:“建军舅舅学过魔术,回了吴都,让他教你变戏法。”
“我……”
急得周建军使劲踩他的脚。
“小枕头妹妹一起学。”
彻底记住小枕头妹妹了,程欣妍三句话离不开豆豆。
互留地址后作别,小姑娘伸出小指头和丁禹拉钩,说幼儿园开学前,一定要去小禹舅舅家抱抱小枕头妹妹。
省医院很好找,站在火车站广场上就能看到醒目的红十字。
八十年代高层建筑不常见,省医院的住院大楼,在鳞次栉比的粉墙黛瓦衬托下,犹如一枝独秀。
江南建筑的基调基本相同,吴都和越城同属于吴越文化,几千年血脉交融,语言和风俗上颇有互通之处。
要在省医院里打听到凡大娘的消息不容易,最关键的,是丁禹和周建军只知道凡大娘的名字。
叫秀珍的病人数不胜数,幸亏服务台的护士大姐脾气好,要不然早把二人赶出去了。
“你们去消化内科或者普外科的住院部问问吧,三天没回去,应该是住院了。”
在护士大姐的建议下,丁禹和周建军找到住院部,查遍了住院名单,甚至所有病房,还是没有打听到凡大娘的影踪。
“怎么办?会不会去了其他医院?”周建军说。
“不可能,省医院是越城最好的医院。汝连成很孝顺,不会带他母亲去普通小医院。”
丁禹皱着眉头,在走廊里来回踱步。
“会不会……”
“肿瘤科。走,去肿瘤科。”
二人不约而同想到这点,原本悬着的心更加忐忑。
小黑狗不安分地焦躁起来,贴着走廊外面的墙壁好一通嗅。因为没有周建军和丁禹的命令,它“呜呜呜”地低吼,始终没有大声狂吠。
果然,在肿瘤科住院部外面的小花园里,周建军看到了皱眉不展的汝连成。
三天没见,原本神采奕奕的威猛汉子,变成了发如乱草的煨灶猫。
小黑狗箭一般的蹿过去,把沉思中的汝连成吓了一跳。
“大叔,大娘怎么了?”
二人止住脚步,丁禹尽量把声音压到最平缓的地步。
“肿瘤,恶性的。”
汝连成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比哭还要难看。这让他看起来更加萎靡,根本找不到三日前的影子。
“不会吧?大娘身体一直很好的呀。”
周建军攥紧拳头,虽然和凡大娘接触不多,甚至没有单独说过话,但是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深深打动人心。
她仿佛不是外人,就是家里经常唠叨的长辈。
“那凡大爷呢?凡大爷没事吧?”
脑海里浮现出凡无用横扫千军的姿态,他喜欢那样挥手,仿佛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足一提。
“他没事,爹比我强。”汝连成抬起头,稍微理了理散乱的头发,他忽然清了清嗓子,整个人立马精神抖擞。
“走,既然来了,带你们看看她去。”
汝连成大手横扫,颇有凡大爷不屑一顾的气势。
病房里,凡大爷正在给凡大娘讲故事。
午后斜阳透过白色薄窗帘,洒在凡大娘的身上,让她的身体有了一圈淡金色的轮廓。
“你还是不相信我把大佐打死了。”
“信……信。”
“别骗我,你肯定不相信。”
“真信,我男人是冥王山里最勇敢的猎人。”
“算了,等你病好了,带你去孤月岭看看那把军刀。”
……
微风浮动薄纱,老人沐浴在阳光里,那场景,宛若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