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又见那条大黄狗

自打周建军出面警告之后,凡大爷家里风平浪静,再也没有人上门闹事。

一九八四年十一月一号,星期四,甲子年,肖鼠。

这一天是个好日子,宜嫁娶、动土、领证、安床。

本着简单朴素的原则,汝连成和甄金娥分别请了三天假,在家里把婚事办掉了。

加上四号星期天,夫妻俩足足休息了四天,把房子重新装修改造。甄金娥亲自动手,给老两口做了几身新衣裳。

这四天是凡无用和凡大娘最幸福的四天,老头拉着丁禹和邱小璐,几乎喝光了家里所有的陈年老酒。

一切顺风顺水,丁禹的身体基本复原。就是俞天恩一直在吴都抗击绿炎症,整整一个月没有空闲。

等到汝连成返回处州,丁禹决定回吴都看看。

两个月没有看见老婆孩子,心里面的滋味不好受。

为了给梁倩菱一个天大的惊喜,丁禹决定自己乘火车回去。虽然周建军这几天就要过来送货,但是丁禹还有其他事情要办,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过多的商业机密。

并不是防着周建军,而是不喜欢郑祥林。

那家伙管不住嘴,好几次送货的时候,和化工厂仓库里的师傅谈论鸿兴印刷厂的机器。

是时候大展身手了,鸿兴厂得有自己的小货车,毕竟有些商机需要保密。

上次听周建军说,中堂印刷厂的张志勇,似乎知道鸿兴印刷厂在接外省的订单。

在处州上了火车,丁禹并没有直接回吴都,他在乌伤城出了火车站,换长途小巴来到义安。

十年过后,乌伤城小商品批发市场名闻天下。可是没有多少人知道,乌伤城小商品的源头出自义安。

上辈子走南闯北,丁禹去过不少地方。

义安小城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可惜当年衣食不保,躲在塘村桥洞里打摆子,为了一块大饼和野狗争食。

想起往事,万般唏嘘,丁禹决定故地重游。

希望再次遇到那条大土狗,是它激发了丁禹的斗志。从客观意义上来看,称它为人生导师毫不为过。

旧情旧景两世为人,一草一木仍然如此清晰。

塘村石牌坊赫然在目,村东小河边的石桥还是原来的样子。

从背包里取出特地买过来的大饼,丁禹盘膝坐在三十八年前曾经睡过的地方。

他闭目吸气,感受大饼上传过来的淡淡香味。

“嗖”

耳边劲风来袭,好像有一双眼睛盯着他。

丁禹大喜,猛地睁开眼睛,果然是那条大土狗。四肢粗壮,阔胸卷尾,两只狗眼睁得如铜铃一般。

浑身黄毛扭结成条,落寞中依然不失王者霸气。

“死老狗,终于来了。哈哈哈,过来过来,还记得三十八年前的大饼吗?”

他乡遇故知,丁禹哈哈大笑。吓得大土狗背毛乱炸,往后面退开半步,更加警觉地盯着他。

“别怕,老不死的快点过来,小禹哥不会再咬你的。”

掰开大饼,丁禹小心翼翼地放到身前的石头上。

那狗又往后退开半步,昂首挺胸卷了一下舌头。从它警觉的姿态来看,已经完全不记得面前的故人。

“他奶奶的,让你吃你不吃,不让你吃抢着吃,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丁禹火了,抓起大饼冲了过去。

大土狗受到惊吓,汪呜一声,两条前腿紧紧挠住地面,整个前身压得低低地,准备攻击。

“狗眼看人低,给你!”

看见它惊恐如斯,丁禹不敢用强,隔着大老远,将大饼丢了过去。

此时非彼时,犯不着像三十八年前那样跟畜生拼命。

那狗不相信丁禹,鼻子贴住地面,立马抬起头来,瞪着丁禹继续发威。

“奶奶个熊,不相信小禹哥么?”

丁禹故意往边上闪开一段距离,找了块大青石坐了下来。

那狗以为丁禹捡石头砸它,四脚一瞪,整个身子直挺挺地蹿出半米多高。

见丁禹没有下一步的行动,大土狗试探性地接近大饼,随后叼住食物,扭头撒腿就跑。

“嗨!连声谢谢都不会说,你以为你是周家小扒皮吗?”

丁禹上了火,抓起背包追了上去。

两个多月没有锻炼,跑起来非常费事。发足狂奔百十米,累得他气喘吁吁,恨不得将心脏吐出来。

“老不死的,挺能跑。”

丁禹弓着腰,扶住黄泥路边上的柳树喘气。

“汪!”

大土狗突然叫了一声,紧接着听到“噗通噗通”的划水声响。

奶奶个腿,死老狗竟然跳河。

“别死啊,老子是来谢谢你的,不会伤害你。”

嘴上这么说,心里面可不是这么想。

一般情况下,这种田园狗不会主动往水里跳。看它如此拼命,显然是遇到了特别的情况。

追过一道小坡,吓得丁禹魂儿魄儿一起飞升。

有个女人正在水里挣扎,大半个身子扑倒在水流中,柔弱的手臂举得高高的,手里托着一只黑漆漆的旧木盒。

大土狗拼命游向女人,嘴里的大饼很快便被水流冲走了。

义安这种地方,也在大山之中。

虽然不像农垦镇山势险要,但是这种山里的小河看起来小,其实水流湍急得很,搞不好底下还有暗流。

三两下甩掉背包,丁禹脱掉上衣跃入水中。

几乎和大土狗同时抓住那个女人,水底暗流一下子涌了上来,打得他睁不开眼睛。

“大黄走开啦,让我死!”

女人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原来是故意寻短见的。

“死个屁!”

女人疯狂挣扎,好几次差点把丁禹拉到水底下去。气得丁禹怒吼一声,揪住女人头发,照着她的后脑勺就是一拳。

总算老实了,丁禹和大土狗齐心协力,把女人拖到岸上。

女人年纪很轻,身材瘦小,不失玲珑。

此刻面白如纸,小胸脯起起伏伏。丁禹不敢怠慢,把她的身子翻转过去,顶在膝盖上使劲摁了几下。

“呕呜”

吐出不少清水,总算醒了过来。

“什么事想不开?跳河有意思吗?”

丁禹捡起上衣,一边擦身一边问她。

女人的牙齿冻得直打颤,“咯咯咯”的声音极度吓人。

丁禹叹了口气,摇摇头,把衣服丢给她说:“穿上吧,入了秋容易受凉。”

“盒子呢?”

女人总算恢复了理智,第一句话便是问她的盒子。

“被水冲走了。”

丁禹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盒子个鬼,能把人拉上来已经不错了。

没想到不起眼的小河这么深,丁禹号称浪里小白条,七岁横渡护城河,经常打劫来来往往的西瓜船,刚才在水里差点大腿抽筋。

“呜呜呜,娘,我对不起你,女儿对不起你呀。”

女人撕心裂肺般地嚎哭起来,大黄狗静静地趴在地上,脑袋顶住女人的腿,温湿的鼻子轻轻地蹭。

她一边哭一边说,木盒子里面装着她母亲的骨灰。她是从西边流浪过来寻找父亲的,除了大黄狗,只有母亲的骨灰盒。

“这条狗是你养的啊?”

一番絮絮叨叨,女人的情绪稳定下来,丁禹试探性地撸着大黄狗的脑袋,问女人说。

“它叫大黄,跟着我从西边一路走过来,我们已经五天没有吃饭了。”

女人呜咽着,极度疲劳,极度饥饿,加上刚才那一番闹腾,虚弱的样子,仿佛随时都会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