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庄婷婷家回去的路上,所有人的情绪都很低落。
包括燕泽华。
在胡同口,他和众人作别,上了十三路有轨电车独自离开。
望着他落寞的背影,丁禹冷不丁嘀咕了一句:“燕振国、燕泽华,两个人都姓燕。”
“燕赵之地,姓燕的人多了去了。燕老师这样的好人,跟燕振国八竿子打不着。”
佟春艳耳朵尖,立马虎着脸回敬道。
“那便好,那便好。”
随口附和,丁禹加快脚步追上刀条。
刀条的步子很大,他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因为庄婷婷死活不肯松口,此刻刀条的心情非常沉闷。
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甥,从小跟在屁股后面长大的血亲骨肉。
如今被关押在看守所里,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对青春期的孩子影响太大了,必须尽快还原事实真相,把邵洪哲从那个阴森森的鬼地方里接出来。
“庄婷婷的哥哥犯了什么事?”刀条忽然问了一句。
“婷婷不肯说,他哥哥当兵的,给大领导开车。”
佟春艳立马回答。
自打投诚之后,她的态度越来越好。但凡知道的,都会毫无保留地坦诚相告。
当然,这一切都是有条件的。
首先必须让刀条和丁禹住进他们家,保证她和佟老头的人身安全。
其次,丁禹答应过给她爷爷治眼睛,带他们一家搬回吴都,在半爿街上找一座独门独院的房子。
她并非喜欢背井离乡,只是佟春艳非常清楚,燕家在京城的势力实在太大了,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她和爷爷绝对没有好下场。
潘家园永芳斋的张老板曾经埋怨过燕振国,说他黑吃黑,但凡燕振国相中的宝贝,连他亲爹燕明松都不敢跟他抢。
张老板五月底死掉了,在西郊东湖七里泊,据说是喝醉酒,大半夜失足淹死的。
行内人,谁会相信这样的鬼话?
那个张老板除了喜欢文玩字画,没有其他不良嗜好。别说喝醉酒,连香烟都没有抽过一根。
七里泊属于京西野湖,那地方荒无人烟,曾经是北洋军阀大肆屠杀革命党的古刑场。
平日里鬼影子没有一个,建国后,混混们码人掐架喜欢去那种地方。
张老板有家有业,妻子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去年喜得贵子,生活过得有滋有味。
老婆孩子热炕头尚犹不及,怎么可能大半夜跑去那种鬼地方?
佟春艳在古董行混迹一年半载,听到过一些小道消息。
说张老板和燕振国,在福泰祥招待所的床交会上,同时相中一款乾隆年间的底书青花大扁壶。
二人互不相让,把大扁壶的价格从五十元抬到五百元。
最后燕振国势在必得,直接加价两百元,以七百元的天价将大扁壶收入囊中。
那一天夜里,就是张老板出事的日子。
据说后来张老板的老婆孩子离奇失踪了,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失踪前的那天夜里,电闪雷鸣,下着瓢泼大雨。
街坊邻居们依稀听到有个女人喊过一嗓子,好像喊的是:姓郑的,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然后便没有了然后。
张老板一家就这么消失了,时至今日,连个议论的人都没有。
就像石头落入深水,只溅起一抹水花,随后便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佟春艳能不害怕吗?
在京城这种藏龙卧虎之地,她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认识燕振国一年多了,之所以没有被燕振国占过身体,无非是她有点小聪明而已。
可怜的婷婷,不该带她去找燕振国的。
可是除了燕振国,谁有那么大的本事救出庄婷婷的哥哥?
“哪位大领导?能不能告诉我?”
男人低沉的声音,把佟春艳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我不知道呀,那种属于机密,婷婷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佟春艳低着头,其实对于那位大领导,她是略微知道些的。
但是她无能为力,甚至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不应该翻供,把庄婷婷案件的真相说给丁禹听。
可是早晨遇到的那个干瘦老头太厉害了,那柄软剑黑漆漆,比毒蛇还要恐怖。
怪不得庄婷婷对她不理不睬,是在责怪她立场不坚定。
为了亲哥哥,连真正的受害者都选择了忍气吞声,她一个旁观的人偏要跑出来搅局。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秋叶林包厢里的情形。庄婷婷从最初的拼死反抗,到最后忍辱负重,大口大口吞咽着苦涩屈辱的泪水。
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营救她的亲哥哥吗?
当着佟春艳的面,燕振国答应过庄婷婷:只要你把本少爷伺候高兴了,你哥哥的事小菜一碟。
燕振国没有吹牛,以京城燕家的实力,捞个人太容易了。何况那位大领导,以前曾经是燕振国爷爷的部下。
刀条也不是好惹的。
恐怖如斯的干瘦老头,被他拎着豆汁油条,一只手就能打败。
几方面的人,佟春艳一个都惹不起。
怎么办?
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究竟要怎么办?
这些天,那个少年的面孔一直出现在佟春艳的脑海里。他是那么单纯,那么阳光,为了解救庄婷婷,不惜和燕振国拼命。
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那里是燕大少爷的对手?
那可是清北大学的高材生,以超出录取分数线七十多分的成绩提前录取的呀。
无辜的少年,姐姐对不起你。
这是佟春艳半个月以来,一直在心里念叨的话。
如今那少年的舅舅就在眼前,佟春艳心如刀绞,脑袋里嗡嗡作响,濒临爆炸的边缘。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急不得,刀大哥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幸亏丁禹及时解围,要不然佟春艳不知道如何面对。
“我心里有数,人心都是肉做的,那姑娘也是可怜人。”
刀条叹了口气,问丁禹要了根香烟,狠狠地抽了起来。
十分钟的路程转眼便到,三个人进了屋子,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刀条在地上掐灭烟头,说他累了,天黑之前,谁都不要过来打搅他。
房门轻轻合上,很显然,刀条竭尽全力,在克制自己。
“春艳你过来,小禹哥有话跟你讲。”
把佟春艳喊到角落里,丁禹点了根香烟,让她挨着自己,坐在溜光水滑的青石台阶上。
院子里的垂丝海棠早已凋零,光秃秃的树枝儿透着一股萧瑟孤冷的气息。
丁禹紧了紧土棉布军大衣,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这是个死循环呐。庄婷婷如果出面指证,燕振国就不会救她哥哥;她如果坚持原先的供词,邵洪哲必死无疑。”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婷婷她恨死我了。”
佟春艳玩弄着辫子梢,憋着嘴,一对叶儿眉皱得紧紧的,眉心处拧成了小疙瘩。
“真相就在那里,谁都不忍心戳破。可是洪哲不应该呀,那么好的小伙子,不应该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待遇。”
“春艳我问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在做天在看,这些道理你明白吗?”
“别说了,小禹哥求求你别说了。我知道邵洪哲是冤枉的,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呀。婷婷已经受到那么大伤害,难道还要让她功亏一溃,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难道她所受到的伤害,必须由邵洪哲承担吗?”
丁禹猛地转过身来,两只手抓住佟春艳的肩膀怒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