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淅淅索索,还有乒乒乓乓藏东西的声音。
足足过了一根烟的时间,周洪喜总算把房门打开了。
正对着天井的窗户开得笔直,浓浓香薰味传了出来。周洪喜撸着大秃脑袋,乐呵呵地问丁禹有什么事?
丁禹没说话,周建军先光火了。
他推开周洪喜往里走,嘴巴里喊着,二婶你们大清早躲在屋里干吗?
“你看看,打小没教育好,不懂规矩。这么大人,老往大人房间里闯。”
周洪喜乐呵呵,他的笑容非常夹生,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为了避嫌,丁禹没好意思往里走,他隔着周洪喜肩膀上面的空档往里观瞧。
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几乎可以用一尘不染加以形容。
让丁禹疑惑不解的是,周建军的二婶拥着被褥坐在床上,她遮遮掩掩,脸上尚有未及消褪的红晕。
老俩口到底藏着什么幺蛾子?
周建军比丁禹还要着急,一进门便坐到床沿儿上,伸手去摸刘娟的额头。
“没事吧二婶?额头好像有点儿烫。”
他一边说,一边冲着丁禹招手,说丁禹懂医术,让他过来给二婶把把脉。
可把周洪喜急坏了,竖起胳膊,挡在丁禹面前不让他进。
“二叔干嘛呢?我瞧瞧二婶。”
“别,不用你瞧。”
周洪喜的回答十分干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可能觉得语气有点儿重,他又推住丁禹的肩膀,笑嘻嘻地补充说:“你二婶没事,就是昨天夜里受了点凉,加上我和建军回来晚了些,担心兔崽子在外面惹麻烦。”
“应该不是这样的吧?”丁禹故作沉思状,趁周洪喜不防备的时候,突然指着他身后说:“二叔快看,那是什么东西?”
吓得周洪喜一个箭步跳过去,手忙脚乱,神色紧张地捂住五斗橱边上的蓝布帘子。
“好啊,果然藏东西,我看看到底藏什么了。”
周建军猛地抱住周洪喜,冲着丁禹甩脖子,示意他赶紧过来掀开蓝布帘。
丁禹觉得不方便动手,气得周建军抬起右腿,用脚尖挑开布帘子。
“兔崽子。”
周洪喜火了,照着周建军就是一个大头皮。
抽得周建军原地打了个转,他二婶急得连声喊,说老头子你脑子进水啦?这么大孩子,有你这么动手打人的吗?
这么一来,藏在布帘后面的东西彻底曝光。
是只没有打结的黄布包,被周建军一脚踢散,两只黄老虎婴儿鞋掉在地砖上。
包袱里装的尽是小孩衣服,还有成沓成沓的尿片。
那年头没有尿不湿,都是把旧床单撕成一块一块的,毛边修剪整齐,不能用针线缝,以免磨伤婴儿稚嫩的肌肤。
“二叔你不是弄真的吧?”
周建军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大概三个月之前,他听二叔二婶私下里谈论过,说什么怀孕生孩子,去寺里拴娃娃啥的。
当时没有特别在意,加上周洪喜和刘娟从来没有在周建军面前提起过,久而久之,把这件事情彻底淡忘了。
记得去越城,他跟丁禹提到过一次。
丁禹说不是没有可能,当时还跟周建军开玩笑,说你不是喜欢到处做人干爹吗?到时候认你弟弟做干儿子好了。
气得周建军把丁禹痛打一顿,说他没大没小,怎么可以说这种乱了辈份的话。
可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二叔和二婶估计真的要生小孩了。
要不然剪这么多尿片做什么?
还有小孩衣服、围兜兜,比半只手掌还要小的虎头鞋。
“这都什么呀二叔?”
见周洪喜不吱声,周建军提起黄布包,重新问了一句。
黄布包后面藏着一只碗口大的铜香炉,香炉里堆满了香灰,插着三支正在燃烧的紫檀香。
香炉底下的佛经上印着“大悲咒”,一张写满字、画了不少符箓的黄纸夹在大悲咒里面。
周建军伸手去拿佛经,被他二叔掐住后脖颈揪了回来。
“兔崽子做什么?诚心害你二婶是不是?”
“我害二婶?二叔你脑子短路啦?”
叔侄二人大眼瞪小眼,就像两头牛似的,相互瞪着对方,各不相让。
看见叔侄俩针尖对麦芒,刘娟掀开被子,急寥寥跑过来劝架。
“放手,有你这么对孩子的吗?到底放不放?再不放手你试试看。”
用周建军的话来说,他二婶刘娟出了名的护犊子,即使对周洪喜也不例外。
吴都男人惧内的多,周洪喜正是这样的典型。
见妻子跑过来,他赶忙松开周建军,扶住刘娟埋怨道:“你看你,这种时候还护着他。赶紧上床休息,别动了胎气。”
话音刚落,周洪喜猛地觉察到说漏了嘴。
他一巴掌抽在自己嘴巴上,光秃秃的脑袋变成了火球。
“二婶怀孕了?好像不大对劲。”
没等周建军说话,丁禹大步走了过来,不由分说,扣住刘娟的手腕子说:“二婶,我给您把把脉。”
三根手指头搭上寸关尺,丁禹闭上眼睛,凝神静听。
脉象不明显,重按才有感觉,标准的沉脉。
“二婶,您最近是不是经常赶到口渴,而且时不时伴有轻微的恶心,甚至呕吐?”
“对对对,你怎么知道的?”
没等刘娟回答,周洪喜推开周建军,抢先说了出来。
再看刘娟,她低着头,脸颊上红红的,宛如回到了少女时代。
“二叔,这不是怀孕。赶紧带二婶去医院里查一下,可能是胃出现了问题。”
“什么?小禹你不要乱说。”
周洪喜急了,虎着脸,狠狠地瞪了丁禹一眼。
“二叔您别急,容我问问二婶。”
尽量放松语气,丁禹问刘娟,这些天是不是经常感觉烦躁、口渴?还问她是不是胸闷、肋部偶尔会有轻微的阵痛。
刘娟说是啊,有时候干恶心,什么东西都不想吃。
“二叔,基本上可以确定,这种现象不是怀孕。最好带二婶去医院检查,俞大哥不在,内脏问题我也不是很懂。”
周洪喜不相信,说明明是怀孕的征兆,定慧寺挂单的虚无法师前天给刘娟把过脉,还解过卦。
“就这张卦?”
周建军把那张夹在大悲咒里面的鬼画符拿出来,狠狠地甩到周洪喜手里。
上面写着:霉运不进家,孕子上上签,什么罗通拜帅,主孕生佳儿之类的吉祥话。
“二叔啊,你让我你说什么好?您老人家一世英名,临了来了个封建迷信。”
气得周建军来回踱步,说,二婶,你怎么也跟着犯糊涂?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医院检查呀。
穿过百步街就是第一人民医院,拿着检查诊断书,周洪喜和刘娟傻眼了。
胃部痉挛性神经痛,因为时间拖得太久,有变成固定性阵痛的可能,建议立即住院治疗,必要时手术切除部分神经。
“老头子,都是你,听游方和尚的话,现在怎么办?”
听说要住院,刘娟当场吓傻。
活了五十年,还是头一次踏进医院的门。手术就是动刀子,这在老年人的观念里,是非常严重的事。
“别急,只是胃部痉挛而已,没医生说得那么严重。”
为了安慰老俩口,丁禹随口说了一句。
没料想被那个医生听见了,立马把手里的蘸水钢笔往办公桌上一拍,指着丁禹说:“胃神经痉挛不严重?这句话可是你说的?”
“怎么了?是我说的没错。”
被人拿手指头戳脸,丁禹有点儿不高兴了。
先前等化验结果的时候,在边上看他给别的病人看病。发现这人老喜欢往严重了说,而且一直建议病人住院动手术。
“你是医生,我是医生?病人出了事,你能负责吗?”
医生是个暴脾气,他指着丁禹的脸,态度更加嚣张。
“就你刚才看过的这几位病人,用得着动手术吗?”丁禹也不是好相与的人,谁还能没个脾气?他转过头来对刘娟说:“二婶我们走,俞大哥今明两天就能回来,胃神经痉挛我虽然不是很懂,但是没他说得那么严重,让俞大哥开几幅中药,顶多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你……”医生狂怒。
“你什么你?有些事要我明说吗?藏着什么猫腻,你自己心里清楚。”
“跟他啰嗦什么?二婶我们走。”
丁禹还想警告几句,周建军不耐烦了,把凳子踢到边上,扶着周洪喜和刘娟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