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对大门,院子里站着个短头发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穿着黑色毛呢修身短大衣,脖子上围了条棕红色的开司米加长围巾。
毛绒绒的围巾,衬得她的皮肤格外白皙。搭配又黑又亮的时尚短发,整个人看起来特别干净。
听见马达声响,周洪喜一抬头,正好看见丁禹停在门口。
他放下手里的大皮箱,拍着姑娘的肩膀,冲着大门口努了努嘴说:“看看谁来了,你们俩应该早有耳闻了吧?”
“雪薇?”
“你是丁禹。”
两个人几乎同时喊出对方的名字,并且伸出食指,侧着脸指向对方。
“哈哈哈,不用我介绍了。小禹,帮雪薇把皮箱拧到屋里去。”
周洪喜撸着大光脑袋,叉着腰哈哈大笑。
“不用,我自己可以。”
周雪薇的脸稍微红了一下。
虽然周建军在信里每次都会提到丁禹,但是一见面就让人家帮自己拎东西,面子上有点儿说不过去。
哪知道周洪喜根本不接这个茬,把周雪薇拢到身后,示意丁禹别偷懒,赶紧干活。
“大医生拎这么重的箱子不合适,我来。”
一个箭步跳进来,丁禹拎起箱子就走。
熟门熟路,好兄弟家就跟自己家一样。
把箱子放到堂屋里的凳子上,顺手给周雪薇倒了杯热茶。
“谢谢。”周雪薇欠身致谢,她两只手捂着茶杯转过头,问周洪喜说:“我妈呢?大冷天跑哪去啦?”
“呵呵,她去定慧寺烧香,我正要去接,开门见着你了。”
望着一年多没有见面的乖女儿,周洪喜竟然扭捏起来。
老婆怀孕的事情没有告诉周雪薇,不知道周建军这个臭小子在信里有没有写。
不过看周雪薇的神情,应该不知道刘娟怀孕的事。
果不其然,周雪薇确实不知道。
“爸你脸红什么呀?好像人家不是你女儿。”
周雪薇白了周洪喜一眼,看见他头顶上沾了片碎叶子,跑过去给他拿了下来。
“呵呵,呵……你们聊,我接你妈去。”
周洪喜的老脸更加红了,本来就是个红脸秃顶的胖老头,这一下成了冒红光的弥勒佛。
“我爸这是怎么了呀?”
望着周洪喜的背影,周雪薇皱起了眉头。
“难为情呗。”
丁禹随口说了一句。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他是我爸。”
“没多久又要做爸了,能不难为情吗?”
丁禹忍不住笑出声。
“什么?”吓得周雪薇差点捧不住茶杯,一把抓住了丁禹的手臂。
感觉自己说错了话,丁禹微微一怔,问周雪薇说:“你哥没有告诉你?你爸要给你们生小/弟弟。”
“啊?”
可把周雪薇吓得不轻,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问丁禹到底怎么回事。
她说她半个月前刚刚回学校,最近没有收到周建军的信。
这件事周建军跟丁禹说起过。
上次去京城,丁禹提出去学校看望周雪薇。
周建军说周雪薇去外省实习,已经半年多不在学校。
把刘娟怀孕的事情说了一遍,急得周雪薇拉着丁禹扭头就跑。
这丫头泼辣的很,外表和性格对不上号,使起性子来,比男生还要豪爽。
冲到定慧寺巷门口,正好遇到从里面出来的周洪喜夫妇。
“妈。”
脆生生地喊了声,周雪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抱住刘娟的肩膀左看右看,摸着刘娟微微隆起的肚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呵呵,呵呵,回家再说。”
周洪喜撸着秃脑门子傻呵呵地笑,在妻子和女儿面前,老头子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二叔难为情啊?我跟雪薇说过了。”
丁禹不怀好意地笑着。
“说了好,说了好,哈哈哈,丑媳妇迟早都要见公婆的嘛。”
“二叔您说反了。”
“臭小子,不把你二叔臊死不罢休咋的?”
周洪喜火了,一巴掌扇在丁禹的后脑勺上。
“爸,您怎么还是这副德行呀?我哥都被你打怕了,连人家小禹也要打。”
周雪薇斜了周洪喜一眼,扶着她妈跨过最后几层石阶。
“妈您走稳了,带着身孕不能乱走。”
“哎唉,妈知道。今天不是十五吗?过来给菩萨上柱香。你爸忘带香火钱,回去拿的。”
自打怀了孕,刘娟越来越温柔了。
本来就生得富态,现在看起来,越来越像个贤淑的贵妇人。
丁禹发现,周雪薇明里扶着她妈,实际上在给刘娟把脉。
这就奇了,她明明学的是西医,怎么用起中医的套路?
中西医结合是后来几年兴起的事,七八十年代,中医基本上被西医绝对性压倒。
而且周雪薇的诊脉手法十分怪异,别人都是三根手指头把住寸关尺,她只用一根食指。
这一点很像一个人。
在越城的时候,俞伯谦俞老爷子就是这么给病人切脉的。
“雪薇,你还会中医啊?”
丁禹问了一句。
“昂,你以为我只会西医吗?我们主任都夸我脉诊得准呢。”
周雪薇昂着头,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建军跟你说起过俞天恩吗?就是治疗绿炎症的俞大夫。”
“知道,不就是你们吴越三人帮吗?我哥每封信里都会提到你们两个。”
说到这里,周雪薇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歪着脑袋问丁禹:“怎么了?忽然问起俞大夫?”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的切脉手法在哪里见过。”
说完这句话,丁禹下意识地望了周雪薇一眼。
“他老人家和俞大夫有关系吗?小禹,你是不是认识他老人家?”
冷不丁抓住丁禹,周雪薇的脸上充满了希望。
果然猜得没错,小丫头肯定跟俞老爷子有关联。
这种切脉手法只有俞老爷子一个人用。
俞天恩告诉过丁禹,他爷爷号称川中名医,一直断阴阳金针鬼见愁。
这个外号的来源就是俞老爷子独特的切脉手法。
“一惊一乍的,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刘娟笑盈盈地拍了周雪薇一巴掌。
“去去去,滚远点,别把你妈摔着。”
周洪喜乘机赶走女儿,扶着老伴往边上走。
四五米宽的巷子全都让给丁禹和周雪薇,不要过来打搅老人。
周雪薇才不管这些,打听了整整一年,没想到在丁禹嘴里听到老人家的消息。
“快跟我说说,他老人家是俞大夫的师父吗?”
“师父倒不至于,俞大哥的医术基本上都是照着他们家医书自己学的。不过你说的那位老人家嘛,跟他有点血缘关系。”
“啊?那你知道他老人家在哪里吗?”
“他教我把脉,其他事情一点都没有透露。我找了他老人家整整一年,我们主任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奇特的切脉手法。”
“以前听他老师说起过,北伐时,参谋总部有个卫队长,能文能武,尤其擅长医道,用的好像就是这种手法。”
一旦打开话匣子,就跟连珠炮似的,周雪薇追着丁禹不放。
她一边说一边走,两只手很自然地挽住丁禹的胳膊,就像多年未见的好朋友。
偶尔路过的行人,往二人身上投下异样的目光,丁禹觉得有点儿不自在。
眼角余光扫向周雪薇,发现她神色自若,没有一丁点扭捏的样子。
想想她是周建军的妹妹,那不就是自己妹妹吗?
想到这里,丁禹释然起来。
“这叫一直断阴阳,他老人家号称金针鬼见愁,是俞大哥的亲爷爷。”
“这么巧?马上过年了,找到俞大哥,不就等于找到他老人家了吗?”
周雪薇欢呼雀跃,恨不得拉上丁禹,现在就去见见俞天恩。
“好啦,这么大姑娘不害臊。”
周洪喜骂了一句。
周雪薇的脸陡然红到了脖子根,把丁禹当成哥哥了。
小时候跟周建军没大没小,经常挽着哥哥的胳膊出去玩。
“嘿嘿,不好意思,以为是我哥呢。”
不愧是周雪薇,敢作敢当,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从来不去遮遮掩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