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知揉了揉眼睛，她看着眼前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在她活着的前半生，从未感受过这种痛苦。
“余知啊。”
余知眼睛里面溢出了泪水，一滴滴的砸落在手背上，激起了一片水花。
余知……
“姥爷，我曾经想过，如果我再次遇见你会是什么样子的，可是我从未想过，会是这种场景。”
余知叹了口气，泣不成声。
“也许我一辈子都得不到你的宽恕呢？也许我……没能活到那天呢？”也许我所得到的真相都离我很遥远呢？
我穷其一生所追求的东西，终其一生都无法得到。
也许这些都是真的呢？
余知叹了口气，“我真的很害怕，我真的担心，如果我不能活下去了该怎么办？如果，你们都……”
都在怪我，我该怎么办？
余知叹了口气，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无助过。
“可你会活下去。”老人苍老的声音响起，充满了坚定的情绪，像是要把余知的心点亮一样。
余知一愣，眼睛深处瞳孔放大，泪水停在眼睛之中，不知道该不该落下。
“余知，你得记得这一切，然后活下去。”
老人说着，微微一笑，“我知道这一切对你来说很残忍，会让你的未来很无助，很悲伤，可是……”
“余知啊，请你原谅我这个老头子人生少有的几次自私，我希望你能记得这一切，如果遗忘是让人最后一次死亡……”
——一个人会死三次。
生物学的死亡、社会性死亡，以及，最后一个记起你的人也悄然忘记了你，这才叫真正的死亡。
“有人或者希望你能忘记过去，可我希望你能记得。”
余知一愣，手指不由地攥紧，抓着的床单也有了一丝褶皱。她痛苦着，心里疼着不能呼吸。
“余知，你得活下去，记着一切，然后活下去……”
因为人类本来就是因为记忆而存在。
余知叹了口气，她伸出手抓住老人的皮肤，龟裂的皮肤透出灼人的热度，“我知道了，我会活下去。”
哪怕有一天我会忘记所有。
哪怕有一天，我会忘记所有人，忘记我们的相识、相知、最后我们在一起经历的那些事情……
我也一定会再一次想起。
“我对你承诺，哪怕我有朝一日会忘记这一切，我也一定会再次想起来，然后我会成为你们活过的印记。”
老人笑了笑，却又平静地陈述了一个事实，“我快死了。”
可是你会活着，只要你活在世界上一天，你就要记得你的爸妈，记得你的弟弟，记得他们是如何功成名就。
最后，记得他们是如何……与世长辞。
或许我曾经真心喜欢过你，因为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身为长辈，我曾喜欢过你。
或许，我从来没有原谅过你。
我希望你记得，记得他们是如何离开，如何痛苦。我希望，你终其一生都活在世间百态的折磨之中。
永远记得这些事。
最后，我希望，等你痛苦不堪的时候，始终记得——你要活下去。
余知看着老人突然因为呼吸不畅而涨红的脸，她连忙按下了手边的呼叫铃，把护士叫了过来。
“希望家属做好心理准备，他的癌细胞已经扩展了，如果这次化疗不成功的话，就希望家属准备好……”
余知一愣，干涩的嗓子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口，许久之后，她才说道。
“好，我明白了，求医生一定要救救……”
医生在化疗期间从来没有见过老人的亲属前来探望，现在看见余知，只觉得对方跟别人没什么不一样。
估计也是个不负责任不赡养老人的人。
这么想着，他冷哼了一声，“那是自然，这是我们医生的职责，不过你尽到为人子女的指责了吗？”
余知一愣，看着被推进手术室的老人，抿抿唇，没有说话。
她以前只知道姥爷很恨自己，基本上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愿意，谁能想到姥爷已经是癌症晚期了。
余知叹了口气，并没有反驳医生的话，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我明白了。”
手术进行了很久，久到余知觉得一个世纪都过去了。
到了中午的时候老人才从手术室里出来，出来的时候，余知正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上面只剩下一张照片了。
兴许是因为自己跟顾浅年的合照太多，余纪迟删来删去只剩下这么一张照片了，还是余知的屏保。
他们好像就从来没存在过。
只有余知知道，他们以前出现过，活得轰轰烈烈，成就斐然，这世界上有他们来过的痕迹。
余知想了想。脑子里面似乎突然浮现了什么。
她皱了皱眉，既然她的养父母拥有那么多东西，那么多研究成果，那么这些成果是否已经投注应用了呢？
如果是这样，那又是谁投注应用了呢？
余知皱了皱眉，她叹了口气，转身就想离开，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失忆之前把一切都处理干净。
比如说，找到季岳山的所在地点。
结果就在余知准备离开的时候，老人叫住了她。
“你又要离开吗？”
老人长叹了口气，抓着余知的手不自觉的用力，他哑声说道，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光。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余知一愣，缓缓地摇了摇头，“只是……”
余知摇了摇头，脸上扯起一个笑容，“只是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真的有什么的话，我会再联系你的。”
“你会离开我吗？”
余知一愣，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老人，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人身体剧烈的咳嗽了两声，脸色因为剧烈咳嗽而染上了一丝绯色，看上去有种破碎的感觉。
“我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了，余知，你会一直陪我吗？”
“我不会离开你。”
余知叹了口气，看着老人的脸，老人的手抓住了余知的手腕，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却让余知手指一动。
“我只是出去一会儿，一会儿就回来了，姥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