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踝上传来一阵钻心之痛，心口的气血也翻腾得厉害，嘴里泛起阵阵血腥味。
顾黎昭却一步也不敢停，如此跑了约莫两刻钟，朱雀门的门楼终于映入眼中。
城门附近的百姓都已经被清到了道路两旁，顾黎昭一瘸一拐地混入人群中。
今日是二月初八，亦是大晟战胜南璃，大军回京的日子，走的正是朱雀门。
她只要设法借大军入城躲过来追她的人，错过今日这个良辰吉日，这场婚事便可暂且搁置，她也就可以有时间从长计议。
正思量间，两名银甲副将在前开路，率先走进朱雀门，按照惯例，后面紧跟着的便该是此次行军的领将云麾将军。
她前世与这位将军接触不多，只知道此人心性秉直，是个忠正良臣，应该不会见死不救。
顾黎昭心下稍稍安定了些，趁着后面的领将策马进门之时，突然冲上去拦在了马前。
正在小跑着的马受惊,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有刺客！”队伍中有人喝了一声，顷刻间，几柄刀刃架在顾黎昭脖子上。
顾黎昭并不慌张，淡定抬头：“将军，我……”
话刚出口，便又戛然而止。
马上之人玄衣锦带，金色云纹收边，面容清俊，贵气天成，眼神幽冷诡谲。
顾黎昭认识这张脸，但却并非她预想中的云麾将军。
而是，沈确。
大晟的异姓王爷，当朝太傅之子，帝都左卫大将军，沈确。
上一世，他绝对是顾黎昭看得最走眼、最让她始料未及之人。
堂堂清贵王爷，恩赏无边的宠臣，平日里大半时间都是窝踞在京，长街纵马，流连风月。
可就是这样一个悠闲度日之人，却在谢景昀继位之后，一改懒散之气，屡屡下绊，咄咄相逼，让谢景昀在朝臣面前颜面尽失。
也是他，在谢景昀荒废朝政、臣民激愤、敌军来犯之时，振臂一呼，十余万兵将叛离大晟，给了谢景昀最致命一击。
而她被谢景昀推下城楼那日，沈确就在城外……
顾黎昭心口一滞，突来的变故让她一阵慌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个时候，沈确明明应该正远在北疆处理叛乱之事，怎么可能出现在晟都？
难道因为她重活一世，有些事情也随之改变了？
四周的兵将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副将神情严肃地挥了挥手：“将刺客拿下！”
围着顾黎昭的士兵立刻一左一右押住她就要离开。
“我不是刺客！”顾黎昭急忙出声，声音微微颤抖，眼神恳切地看向沈确。
沈确眉眼低垂，看着顾黎昭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愕然，转而又变成了考究。
“那你是谁？”他幽幽开口，嗓音清冷阴森。
顾黎昭迟疑片刻，低头瞥了一眼人群，眼见喜娘一群人越来越近，她心一横，抬头直直迎上沈确的目光，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
“南璃，军布图。”
沈确和那位云麾将军神色俱是一沉，相视一眼，眸色凝重。
“你可知道这几个字，能要了你的命？”沈确语气冷厉。
“知道。”顾黎昭咬紧牙，死死盯着沈确。
她心里清楚，事已至此，这个男人就算再危险，也是她眼下唯一的希望。
沈确瞥了一眼人群中东寻西觅的喜娘，又打量了一番顾黎昭。
她脸色苍白，嘴角血迹未干，长发散落凌乱，一副仓惶落逃之相。
“救我……”她蠕了蠕嘴唇，发出无声的求救。
沈确顿时心里了然。
就在那些人拨开人群的刹那，他骤然俯身将顾黎昭捞起放到马背上，撩起宽敞的披风将她罩住。
顾黎昭被他圈在怀里，隐约听到一阵剧烈的心跳声，一时间却又分不清那究竟是谁的心跳。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两眼发黑。
方才为了骗过喜娘那群人，她对自己下手着实有点狠了……
沈确垂眸看了看昏过去的顾黎昭，下意识紧了紧披风，神色晦暗不明。
身边的云麾将军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酌言，你认识她？”
沈确抿了抿唇，没有应他，沉声道：“回府。”
沈府卧房，烛光幽暗，冷风嘶鸣，吹动窗棂微微作响。
顾黎昭半睡半醒，隐约听见身边有一道轻微的呼吸声，奈何眼皮沉得厉害，怎么也睁不开。
迷迷糊糊间，耳边响起谢景昀说话的声音。
“昭儿，你再帮朕这最后一回可好？只要你以身殉城，平了南璃那些人的怒火，不仅可以保全城内万千百姓，更能全了你顾家忠勇之名。”
随即，一双手伸来，将她从城楼下推了下去……
顾黎昭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落在冰冷的雪地上，而是躺在一张柔软宽敞的床榻上。
原来，不是梦，原来，她真的回来了。
顾黎昭定了定神，余光瞥见一道俊挺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坐在桌案旁。
他长身微斜，手肘撑在桌案上，修长白净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桌案。
还是沈确，此时他穿的还是进城时的那套玄锦云纹长衫。
顾黎昭合上眼睛，没有出声，心里盘算着怎么应付他。
“醒了就别装睡了。”
沈确清冽的嗓音骤然在耳边响起，片刻后，顾黎昭感觉身边的光线暗了些许。
她睁开眼睛，就见沈确正站在床边，眼眸如炬，直直盯着她。
“一个人清醒和睡着的时候，气息的节奏与轻重是不同的。”他话音稍顿，嘴角拂过意味深长的浅笑，“说谎和说真话，亦然。”
顾黎昭不好再装下去，撑着身体坐起，与沈确相对而视。
“王爷……”
“之前在城门口，你明明叫我将军。”沈确脸色微冷，眸底闪过一抹杀意。
顾黎昭瞬间明了，上一世这个时候，他们并不认识，对彼此的了解也仅限于各种坊间传闻。
偏偏她这个未出闺阁的女子能一眼分辨出他的身份，还跟他说了南璃军布图。
他没有当场杀了她，多半只是为了亲自验明真假吧。
见顾黎昭迟疑着没有回答，沈确眼中的寒意更甚几分。
他缓缓走到窗边的剑架旁取下长剑，拇指轻轻一推，剑刃出鞘三分。
“南璃军布图这五个字，足以将你定为南璃奸细，杀了你也是理所应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