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黎昭神色平淡静敛,不紧不慢地将整理得差不多的草药一筐筐收起搬进屋子里。
沈确一边帮她搬东西,一边注视着她的脸,只觉她的情绪像是能传染一般,让他的心绪也随之渐渐平稳下来。
“三姑娘心态豁达平和,让本王自愧不如。本王今日心情好,可以额外答应帮你做一件事,你要不要好好想一想?”
顾黎昭轻笑一声:“有件事倒确实需要沈王爷相助。”
“说来听听。”
“再过两日,娘娘这一个疗程的针就施完了,药也用的差不多。所谓是药三分毒,按理说应该先停一段时间。不过治病救人很多时候都需要病人和大夫配合,大夫负责医治,病人负责自我调节,所以皇后娘娘的后续恢复得如何,还得看娘娘能不能做到少思少想,平心静气,少费些心思。”
沈确了然:“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劝着娘娘,不要太过操劳费神。”
顾黎昭点点头:“故人常言,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过多的操劳费神,伤的是气血,熬的是心神,所以世间善谋者大多活不长久。你与娘娘感情深厚,想必她会听你的劝告。”
沈确盯着顾黎昭深沉难测的眼眸,那一句“那你呢”在喉咙里盘旋良久,终究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好。”他点点头,冲顾黎昭弯眉一笑。
顾黎昭见状回了他一个轻松的笑意。
那一瞬间,沈确的脑海里骤然浮现出当初在崖底救他的那个小丫头,一样自信的神色,一样明媚的笑意。
两人的身影在他的眼中渐渐交叠重合,宛若一人。
晚间。
顾黎昭依照以往惯例,前往寝殿给云皇后请脉。
一切都正朝着顾黎昭所预料的反向发展,云皇后的情况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明后两日在巩固一下,便不会再有什么大碍。
等她收拾完了一切,给云皇后配好了晚上的香,正要离开,就听云皇后轻叹一声。
“昭丫头,你可会怪本宫?”
顾黎昭一愣,连忙折回云皇后身边:“娘娘,您说什么?”
“今日让你去见周大人那事……”云皇后迟疑了一下,盯着顾黎昭的脸色看着,“本宫没有事先问过你的意见,便擅自做主,将周夫人和周大人请来,让你前来相见,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
“没有。”顾黎昭连连摇头,“我知道娘娘是为了我好,又怎会不知好歹生娘娘的气?”
“可本宫今日瞧你的脸……”云皇后目光落在顾黎昭的脸上,心下一阵难过。
让一个姑娘家用这样的面目示人,得是多难堪的事?她一直觉得顾黎昭这么做,是在无声地抗拒。
顾黎昭心领神会,起身走到云皇后身后,向往常一样给她轻轻按捏着太阳穴。
“娘娘无需多想,我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再用那个假面示人,我想做我自己,做真正的顾黎昭,不需要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顾黎昭,我想像所有人一样,可以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站在太阳下,而不是必须要贴一张假面,才能出门见人。”
云皇后闻言愣了半晌,眼底对顾黎昭的心疼越发明显,伸手抓过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
“好,你能这么想,是好事,说明你已经真正地看开了,本宫支持你。从今往后,若有人因为你的面容出言不逊,又或是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事,你只管告诉本宫,本宫给你撑腰。”
顾黎昭心下一软,一股暖洋洋的感觉从心底涌出来,她在云皇后脚边坐下,把头轻轻靠在云皇后的膝盖上,感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对了,那个周大人……他可说了什么?”
“他……”顾黎昭有些迟疑,她不想让云皇后失望,但也不想违背自己的本心。
“周大人是个好人,我和他关于医术方面也确实有很多话可聊,但也仅限于医术方面,其他的……”顾黎昭没有把话说完,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云皇后会意,点点头:“本宫明白,这种事强求不得,本宫也希望你们都能与自己相爱之人相守一辈子。”
“娘娘,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不用嫁人、自己也照样可以获得鲜活明媚的女子吗?”
云皇后一愣:“你不想嫁人?”
顾黎昭抬头定定看着她,神色坚定道:“不想。”
云皇后垂眼看着顾黎昭,那一瞬间她仿佛从顾黎昭坚毅决绝的神情中看到了另一张脸,一张熟悉又陌生、让她忍不住暗暗心惊的脸。
她的脸色一阵苍白,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顾黎昭察觉,连忙起身扶住云皇后:“娘娘,你没事吧?”
云皇后闭上眼睛沉吟良久,终于缓过神来,她睁开眼睛看着顾黎昭,握着她的手下意识收紧。
“昭丫头,你与本宫的一位故人……真的很像。”
“那位故人是……”顾黎昭心下也不由疑惑起来。
方才云皇后看她的眼神,她已经不止在一个人眼中看到过,从叶鸣舟到谢温珣,再到晟都,如今就连云皇后也这样。
她从一开始的不甚在意,已经渐渐变得好奇起来。
“她……”云皇后眼神缱绻,语气悠长,抬眸看向殿门的方向,像是沉浸在回忆之中。
“她是本宫年轻时的邻家妹子,也是本宫的朋友,她是本宫见过的最明媚耀眼的姑娘,她就像是一阵风一样,自由自在,谁也掌控不了她,她想去哪儿,也从没有人能拦得住。”
“她说过她只为她自己而活,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相爱的人,天大地大任其遨游,世间道法也从来拘束不了她……”
顾黎昭听得有些入神,忍不住在脑海里勾勒那个人的样子。
云皇后口中的那个人,不正是顾黎昭想要活成的样子?
只可惜,她现在的能力尚且不足以支撑她抛下一切、无视一切。
“她现在在哪儿?若是有机会,我很想见她一面。”
云皇后表情一滞,沉默良久,眼底渐渐涌上一抹悲色。
“她……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