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元今昭的时候,对方头上正缠着一圈纱布,底下的眼睛杀气腾腾,看得陈幼吟心中一阵得意。
若是换做平时,她一定在见到对方时眼睛一亮,提着裙摆加快脚步过去了。但今天,她特地迎着对方的目光,带着似愠怒似委屈的神情慢步走了过去。
两人的相见总是偷偷摸摸的,元今昭会换上自己平时几乎不穿的黑衣,戴着草帽遮住大半张脸。
在见到陈幼吟朝自己走过来时,他的表情很微妙,最后压着怒意扯出淡淡的笑容,声音中带上几分惊喜。
“吟吟,你来了。”
若不是看见了对方垂在身侧暗暗握紧的拳头,陈幼吟还真要以为他有多想见到自己呢。
陈幼吟走至他的面前,深深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元今昭因为上次的事情早已经心急如焚,见到陈幼吟这副模样心中怒火更甚,便忍不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上次突然变卦,将我伤成这般!今日见面又是这副模样!”
他本是英俊的脸跟着有些扭曲起来。
陈幼吟抬头看着他,眼中顿时盛满了泪水。
那双总是冰冷疏离的眸子多了水汽,像有了裂痕的冰面,某些情绪一点点地渗了出来,好似原本美得不可方物的人偶忽然有了人气,变得鲜活起来。
这样的神情竟让元今昭错愕不已。
“你这是……”他刚刚惊讶地出声,就见一滴泪自陈幼吟白皙细腻的脸颊上划过。
陈幼吟拿湿漉漉的眼睛继续看着他,轻轻咬了唇,让唇上那粒朱砂痣愈发红润起来,这才颤抖着声音道:“王爷,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这句话如一击天雷,猛然击打在了元今昭的心上。
换任何一个女子说这句话都很正常,但从陈幼吟嘴里说出来,其令人惊讶程度堪比见鬼。
自元今昭打算利用这位尚书府嫡女以来,他便知道此女生性凉薄、不近人情,别说讲什么娇俏惹人怜的情话了,光是站在她面前说话,元今昭都有种面见先生的感觉,和她那温婉可人的表妹相比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若不是为了依仗陈家的势力,他是如何也不会在这个女人身上花费心思!
但是今日见面,对方却对自己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表情,竟是……落泪了。
他心中狐疑,却又忍不住走近了一步,语气不自觉柔和下来:“怎……怎会呢?吟吟。”不得不说,这张比江画媞好看了不知多少倍的脸,落起泪来,是个男的都会忍不住怜爱。
陈幼吟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
是啊,这个男人就是喜欢像江画媞那样说话声音娇媚,又懂得示弱求助的女子,这样不就能激起他的保护欲了吗。只是陈幼吟从来都是骄傲坚韧,不轻易落泪的人,她不屑于用这样的方式惹人同情。
但如今,她也不介意用这样的方法设局。
“那日,江画媞她在我茶水里下药,我一时害怕,才伤的你……”她今早起来特意化了淡妆,两条细眉微微蹙起,眼尾通红,此刻趁机牵起元今昭的袖子,说话的语气更是从未有过的软:“王爷,可是还在怨我?”
元今昭如今对江画媞还没有后来的上心,待陈幼吟倒也有这么一分真心,哪里受得了她这样,赶紧覆上了她搭在自己衣物上的手:“我怎么舍得怨你!只是你和元琛是不是已经……”说着,他作出一脸痛苦的神色,将陈幼吟的手握在掌中,竟也开始演了起来“你们如今已经生米煮成熟饭,看来是必须得嫁给那个畜生不可了。”
陈幼吟闻言,心中一动,将对方的心思猜了七七八八。
便任由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王爷,你知道的,我真正心悦的人是你。”这句话陈幼吟强忍着剧烈的恶心说出,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信,但元今昭却是眉头一皱,二话不说就将人拉进了怀里。
“本王当然知道,只是,如今我有一事,只有吟吟你才能帮我了。”他说着低头看了陈幼吟一眼,见她乖乖地靠在自己怀中,像只收起爪牙的小动物,接着说了下去:“你可知道,那个来路不明的野种偷走了本王的令牌,若是让他用这块令牌操控本王的暗卫,你我都完了!”
“什么?”陈幼吟瞳孔一缩,故作惊讶状:“王爷这可如何是好?”
之后如陈幼吟所想,元今昭以为是元琛拿走了令牌,竟厚着脸皮让陈幼吟帮他偷过来。
真亏他想得出来啊。
得不到人就将她的价值压干净。
末了。陈幼吟试探性地问他:“我嫁与了元琛,你还爱我吗?还会想办法把我救出来吗?”
元今昭看着对方泪眼婆娑的心情,听了这话心中一阵烦躁。都让那个废物上了,还救个屁啊!
她该不会还以为自己能从那人手里逃出来吧?就算逃出来,自己也不可能再要她了,天下的女人多的是,他元今昭才不会为了区区一个陈幼吟和元琛撕破脸。
但如今,她若能顺利嫁入北淮王府,就是自己在那里最好的眼线,一定是能扳倒元琛的大好机会。
所以还是双手握上她的肩膀道:“吟吟,不管你嫁给谁,我对你的心意都永远不会改变。你放心,只要我们能里应外合扳倒元琛,我一定将你风风光光地娶回南浔王府!”
陈幼吟望着眼前人几乎看不出破绽的眸子,心中寒意更甚,淡淡道:“好,说到做到。如果你没有做到,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
握着她肩膀的手闻言一抖。
街头的大榕树下,一顶轿子里,一双黑得深沉的眼睛正看着两人贴的极近的一幕,手里正轻轻摩、挲着一块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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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道元最近几个月都被外派去兴修水利,眼看着自己女儿的婚事一天天的近了,他才告假赶回了家中。
彼时陈幼吟正和兄长在门口候着轿子。
陈幼吟看着父亲从轿子上下来,正要开口喊他,却见父亲身形摇晃,惊呼一声就要向前栽倒去——
所幸陈修竹手疾眼快,把他扶住:“爹!”
陈道元靠着儿子的支撑,扶了扶头,立刻转过去看陈幼吟,勉强笑道:“爹没事。“
没事才怪!
她爹是个好强的人,从不在自己面前展现他脆弱的一面,如今连陈幼吟都能看到他体力不支的样子,说明他的身体比陈幼吟想象中还要差很多。
陈幼吟正要上前搀扶他,被陈道元大手一挥拒绝道:“说了我没事,你爹身体好着呢!”
“可是……“
陈幼吟正欲说些什么,陈修竹朝她摇了摇头。
她立即会意,心下担忧,却不表现在面上。
兄妹俩都在维持着父亲的体面。
“你还知道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嫁的是别人的女儿。“陈幼吟故意语气轻松走到陈道元身边。
陈道元闻言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
“为父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梦?”
“爹,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陈道元继续道:“我总觉得昨日、你哥还背着你接我下早朝,今日、你却是要嫁人了。”
随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陈幼吟觉得不管是元今昭还是元琛,与她成亲自己都是不愿意的。
她只想护着自己爱的家人,和父兄永远生活在一起。
但如今却不得不借助那人的力量来保护家族。
陈家如果再不做点什么,一定还会走向终结的,时间早晚罢了。
三人并肩往里走着,一时都觉得有些恍惚。
尤其是陈幼吟自己,知道了各自的结局,如今又重生过来走这一遭,当真是如做梦一般,恍若隔世。
若是前世种种当真是大梦一场就好了。
但并不是。
……
陈幼吟情窦初开时想过很多次自己长大后与爱人成亲的场面,是的那时候她还很肯定自己以后一定会嫁给自己的爱人。
眼前浮现出某个人的身影,她尚未来得及捕捉,便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他。
若是当年那人没死,如今和自己成亲的会不会是他?
这样的想法一出现,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嫁给他么……
这样的想法在陈幼吟穿着喜府被送往北淮王府的路上一直在她脑中盘旋。
最后她竟然发现自己是愿意的!尽管他不会说话,那也比陈幼吟遇到的所有男子都好。
如果真有那个人在,前世自己哪里还会多看元今昭一眼,又怎会被他所骗。
要是她重生的时间再早一点就好了,如果能重生回暗卫刚刚被派遣到自己身边那年就好了。
陈幼吟有一个秘密,世上除了死去的母亲和琴嬷嬷大概没人知道了。
十岁那年,母亲下葬后的某个晚上,陈幼吟一个人跑去找她的墓碑。
那是央国最冷的季节,大雪像永远落不尽似的倾泻而下,世界染上一层灰白。
灰白里唯有一个小小的陈幼吟在拼命奔跑着。
她穿得很单薄,因为跑太快鞋子也掉了一只,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眼泪在脸上凝成冰渣,很疼……周围一切都那么孤寂冷清。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越是害怕她越是要跑快一点,找到母亲的墓碑。
最后她在半路上倒下,闭上眼之前陈幼吟竟有一丝欣喜,自己是不是可以去见母亲了?
然而并没有。
大雪落在她的脸上,视线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看见有人在自己面前蹲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