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那年,他一个人从别墅溜出来。
妈妈说她太累了,想睡一会儿,保姆忙着打理家里迎接那个没见过几次的父亲,他自己跑去游乐园,才发现习惯了被管家带着出门,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井珑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看着嬉笑的母女、情侣,恨意疯狂滋生,他一转头看到长椅旁边多了个少年,穿着玩偶服,硕大的熊脑袋搁在一边,大概是刚收工,正香喷喷地吃盒饭,身边压着一堆五颜六色的气球。
和他一对视,少年就笑了,“小孩儿,你是不是走丢啦?嗯?”没有开场白,只是笑意清澈爽朗。
井珑绷着脸没说话,心里想,这谁啊?他和这人很熟吗?
“你饿不饿?”少年用筷子将饭菜划拉开,还把仅有的鸡腿划给他那边,“喏,这边的我没碰过。”
那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还是扛不住饿,两个人就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闷头吃饭,井珑喝了两口冷风,很大声地连打了五六个嗝。
小少爷的尊严彻底宣告破灭,身边的少年拍着熊脑袋笑的不可自抑。
丢人死了。
他悲愤地想,这个游乐园,不,这个城市他都不想再来了。
玩偶熊少年笑着把他嘴角的米粒弄掉。
井珑别扭地多看了两眼:少年长得倒不算帅的一塌糊涂,只是五官舒展、皮肤白皙,细长的眼睛笑起来弯弯如月,被风吹乱的黑发像一大颗……毛茸茸的蒲公英。
不知道为什么,井珑感觉阴郁的心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缝隙。
少年一面整理着那些气球缠乱在一起的线,一面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父母早逝,他拖带着个弟弟,和井珑差不多的年纪。自己这两年身体不太好,之前都是两三个兼职连在一起做的——
井珑瞠目结舌。
他对于苦难的想象力不过是孤独,不过是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每个月打来的高额数字。
不过是因为自己脾气不好,不过是母亲爽约了他的生日,没有人跟他玩。
“可是你——你——不觉得生活很苦吗?”
少年歪头,认真地想了想,“是有点儿。”然后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两颗大白兔奶糖,“我弟弟跟你一样,也是整天不开心,需要我哄着,哈哈哈。”
“不要摸我的头!”
“别丧啦,弟弟。你还小,要知道走下去总会有希望的。”
“总之别摸我的头!”
玩偶熊少年已经带上了熊头,大概是准备离开了,看见井珑一脸别扭地抓着奶糖纸,又俯下身捏着他的脸蛋,轻轻扯出一个笑来,“送你个维尼熊吧,我要去干活了。”
说完,笑眯眯递过来一只气球。
是明黄和鲜红的颜色。
普通的玩偶,满游乐园到处都是,井珑很快就看不见了。
也许再也不会遇到了吧?他想着,把奶糖塞进嘴里慢慢地往出口走。
回到家里,迎面被男人一个巴掌甩蒙了。
井珑的母亲,死在他十三岁生日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