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印子钱

千禧年,冬

山城

通驰古玩行

“知道当年那帮狗日的731怎么折腾人的吗?”

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极尽凄惨的闷叫。

“嗯呃——”

叫声过后,老猫把指头猛的抽了出来,上面还带着新鲜的血丝。

“好了,放开他吧。”

四个小弟同时松手,李平凡顺势瘫倒在地上,耳朵里顿感一股热

流涌出。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帮家伙居然如此的狠毒,人的一根手指,竟能硬生生的全部塞进耳洞里。

老猫一把揪出堵在他嘴里的毛巾,简单擦了擦手指上的血渍,阴笑道:“呵呵,怎么样,李老板,掏耳朵的滋味舒服吧,还打不打。”

“哈哈哈......”在场众人全都大笑起来。

听着对方的挑衅,李平凡大口的喘着粗气,几个呼吸之后,他才擦了一把耳朵里流出的血,然后用尽仅存的力气,再次起身扑了过去。

小弟们见状立马上前,将其拖拽倒地,此时的李平凡已被全身的疼痛缠绕,丝毫没了反抗的能力。

“都让开!”

老猫喝退手下,蹲下

身子,把脸靠了上去,说道:“还不服是吧,你拳脚不是厉害吗,来看看,现在你全身上下还有好地方吗,再打下去,估计你连爬出去的力气都没有了。”

“蛋子,被你们算计了,艹!”李平凡骂道,愤怒让他再次卯足了劲儿,将秤砣般的右拳朝眼前这张脸抡去。

拳风撕裂着空气,仅在那一瞬间,老猫被这一拳轰了个人仰马翻。

众人全部震惊,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他们属实没想到,足足用了两个人的药量,又被折腾了这么久,李平凡还有力气反抗,而且,居然一拳就把老猫给干翻了。

“妈拉个逼的,拿铁签!”老猫捂着脸站起身说道。

此时,一个小弟跑上前去扶住他,小声说道:“猫哥,这家伙是块硬骨头,你就是用签子把他手指头扎穿,估计他也不会还钱的,再这么硬刚下去,我担心疼的他迷

药劲儿过了。”

这话让老猫一下安静了下来,看着身体摇摇晃晃的李平凡,他捂着脸笑了起来,从小弟手中抽出一根铁签子,转身走到办公桌里面。

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照片,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拍到了桌上。

仅一眼,李平凡就认出了照片上的人,正是即将跟自己离婚的妻子。

他快步上前,手刚碰到照片,老猫一下将铁签扎到了他的手里。

李平凡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痛叫,鲜血浸满了整张照片,他缓缓的抬起头,眼睛中布满血丝,说道:“你要是敢动她,我今天就会杀了你。”

这句话很是平淡,却极具穿透力,老猫似乎被吓的有些失神,怔了怔,把铁签拔了出来。

他走出办公桌,绕道李平凡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老李啊,我也不想这样,不过你放心,照片我还没给老板,你只要把钱还了,咱们各自相安无事。”

“我说过,钱我会还给你们,但别拿家里人威胁我。”

说这话时,他的气息虽然微弱,但每个字依旧毫无保留的透露出杀气。

“不是威胁,我这也是没办法,刚才你也把我打了,咱们算是扯平了,但你要还不还钱,那我老板那边我可就不好交代了。”

看着对方一脸阴险的样子,李平凡怒火中烧,搁平时,他绝对不会放过这帮家伙,可眼下一旦得罪他们,说不定真给家里招来祸端。

这帮放印子钱的,说白了不会跟你真刀真枪的干,背地里捅刀,暗地里放枪,这才是他们的一贯作风。

......

沉默良久,李平凡擦了擦照片上的血渍,强打精神往前走了两步,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呼吸之间,鼻翼上的毛孔好似都在颤抖。

“十天,给我十天时间。”

“三天。”说着,老猫不加思考的伸出三个手指。

“不行,时间太短,我凑不够。”

“那我不管,老李,你跟其他人可不一样,当初哥们儿可不是刀架脖子上逼你借的,你说你开服装厂差钱,我可是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李平凡自知已深陷泥潭,这放印子钱虽说是不合法,但当初的确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这能怪的了谁呢;更何况,眼下家人受到威胁,不服软是不行了。

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我为人你知道,不会不还的。只是现在确实困难,你跟你上面说说,能不能通融通融。”

听他说完,老猫苦笑的摇了摇头,说道:“这是哥们能给你的最长期限,说实在的,我知道你能杀我,你那功夫可是挂过帘子的,但你觉得杀了我就能保住家人吗?”

“......”

见他不说话,老猫继续说道:“行了,三天之后二十万拍这,咱们清账,不然,我也帮不了你,到时候可别怪兄弟我吹灯拔蜡。”

此刻,李平凡心中的那股怒气已然消失,转而被一种毫无抵抗的无助和悔恨所包裹。

他眼神迷离的看向窗外,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自身陷入债务不说,眼下家人都跟着受到了牵连。

空有一身武艺,却毫无用武之处;身处阳光之下,却非往黑暗里钻,真正被现实打脸时,才知道自己是几斤几两。

这怨不得旁人,只能怪他自己太过自负且又不肯相信江湖是如此的黑暗。

李平凡身形有些颤抖,不知是耳朵受伤产生的幻听,还是思绪交错所致,恍惚间,居然听到有人拉二胡的声音。

曲声低回婉转,拨人心弦,细细听去,宛如前不久在黄县大集上听到那首《二泉映月》。

三天前......

黄县大集

“嘶......哈......

老板,来份儿牛碗口,挑肉厚的,多放辣椒芫荽,再来两个火烧,二两地瓜烧,快点儿!”

男人斜靠在棚子旁边的立柱上喊了一嗓子,只见他一只脚的脚尖踮起,脚踝内扣,朝外摊开。双手不停的来回搓动,时不时的朝手心哈一口白气。

“好嘞!”

老板应了一声,男人随即将一张一块和两张一毛扔进了大锅旁边的铁匣子里,随手又从锅台前拿了一套喝酒的家伙什儿。

他扫了一眼棚子里面,瞅准一个没人的位置,一瘸一拐的挪了过去。走近之后,袄袖子一抹,扶腿落座。

山城的乡下,几乎都有喝早酒的习惯,尤其是冬天。因此,这每隔五天一次的黄县大集便成了老少爷们儿在此聚集胡侃的酒地儿。

人来人往,形形色色,无论是摆摊儿叫卖的小贩,还是撂地耍活的艺人,都在这一杯杯辣酒,一句句牛皮中呈现出千姿百态。

“爷们儿,牛碗口来喽,趁热吃!”

他将碗往跟前拉了拉,拿起醋瓶子朝里面咣咣猛倒了几下。伸着头,弓着背,双手抄在袄袖子里,伸长嘴巴,沿着碗边嘶溜一声,咂了咂嘴。

“滋......

小味儿不错,不咸不淡。”

说着,又端起桌上的酒杯,往肚里润进一口四十二度的地瓜烧。也正是此刻,他那端着杯子的右手完完全全的展露了出来。清晰可见,上面只剩下了三根指头。

男人名叫刘幺祥,绰号“刘三指”。四十多岁的年龄配上一米六不到的瘦小身形,再加上先天小儿麻痹,让他早已失去了择偶权。

镇上的“祥子修车铺”是他主要的收入来源,平时给人家修修自行车,由于手艺不错,因此生活还算过得去。

除了修车之外,刘幺祥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手艺,偷。

在那个年代,虽然多数人生活谈不上富裕,但也都解决了温饱问题,“万元户”也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正因如此,老百姓的口袋鼓了起来,给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以可乘之机。

刘幺祥算是个老偷了,飞扒翻跳,溜门撬锁,对他来说都是小菜一碟。也正是凭借这一身摆不上桌面的本事,他才能混迹江湖多年,依旧还能在此喝酒吃肉。

要说失手,也有过,看他那断掉小指和无名指的右手就不难猜出。

当地有句方言说的好:“小偷小摸,逮住挨磕。”他那两根手指,行里人都清楚,肯定是钻洞时被老鼠给咬了。

喝完最后一口汤,刘幺祥拍了拍肚子,从腰间拿出一个酒壶,说道:“老板,帮我灌瓶醋,最酸的那种。”

老板虽有些疑惑,但还是接过来,从坛子里舀出满满一大勺灌了进去。

走出饭棚子,刘幺祥穿行在人群之中,他的眼神并没有盯着那一个个移动的口袋,而是被一阵嘶哑的二胡声勾着向前行走。

对于他来说,这次的目标如果完成了,足够吃喝嫖赌好几年了。

二胡声还在继续,正是瞎子阿炳的那首《二泉映月》。

与以往不同,今天这曲子的味道,就像是刚刚喝进肚的地瓜烧一样,入口猛烈,过喉刀割,进腹冰凉,最令他感到舒服的是,那一丝刺骨之寒后的暖意和回甘。

刘幺祥破天荒的往面前的搪瓷缸子里扔了一块钱,蹲下

身子,略带微醺的说道:“爷们儿,拉的不错,下个集我还来,到时候换首喜庆的。”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地上的白霜也渐渐褪去,黄县大集正式进入了忙碌的状态。

刘幺祥双手往棉驼子袄袖里一插,抬手蹭了一把鼻涕,一瘸一拐的走出了集市,没有人看到他去了哪里,也没有人关注他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