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老爷慢慢朝我踱了两步,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吕老爷站在原地,他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后半夜的风清冷萧瑟,我能感觉到离我不远的吕老爷满怀悲戚。
吕老爷刚才可能只是想靠近我说话,而我还以为他要对我不利。
最后,我先开口了:
“吕老爷,令千金确实是……几度走在了鬼门关上,不过她现在……现在没事了。”
吕老爷在黑暗中看着我:
“南宫师,你确定这个活过来的女子,她是我的女儿吗?”
我脑子里把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快速的想了一遍,我想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让吕老爷看出了不对劲?
可惜,这中间有两天我不在吕府,不知道是不是在这两天内发生了什么。
我无话可说了,只能默不作声地站着,吕老爷也在黑暗中静静地站着。
可是吕老爷有时间站着不动,我没有时间啊,我还要趁着天黑送巴颜突上山。
无奈,我只能再次开口:
“吕老爷,令千金的事,我以后会细细给你说。只是我现在有急事要处理,就不奉陪了。”
我说着,就打算从吕老爷身边绕着走。
吕老爷没动,一直等我走到他身后了,才背对着我开口:
“南宫师,那位借着小女身体活过来的女子,你们认识吧?”
吕老爷的话让我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并且感到一股凉气从脚底窜到了头顶。
如果吕老爷已经知道了绣月的事,那他会不会认为,是我们故意害死了她的女儿?
我的嘴里一下子干燥起来,说话时声音都有点刺啦了:
“吕老爷,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吕老爷没有接着我的话说,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
“南宫师,我只问你一句,那个借了小女身子活过来的女子,是否良善?”
我拿不准吕老爷到底是什么意思,既不敢轻易开口,更不敢承认绣月就在吕小姐尸身里的事。
吕老爷转过身,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等他开口说话。
“南宫师,其实小女生来就身有隐疾。她在我身边一十六年,从来都不是吃饭长大的,而是吃金元宝长大的。”
我不懂:
“金元宝?”
吕老爷点点头:
“对,为了治小女的隐疾,我遍寻了天下的名医好药,给她吃尽了天下的人参鹿茸。她一天的汤药费,抵得上农户家一年的收入。”
我咂舌:
“那确实是吃金元宝了。”
吕老爷笑了:
“这个孩子,我真是时时刻刻都把她捧在手心里,恨不得把眼珠子抠下来放在她身上。就怕她有个什么闪失,就怕她突然离我而去。”
我的鼻子开始酸了,吕老爷爱他的女儿,大概和我想自己的爹娘一样,都是心底里最深的一份感情吧?
而我也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吕老爷说那个醒来的吕小姐,不是他的女儿。
吕老爷爱女深切,他肯定是发现绣月借了吕小姐尸身后,有什么异样。
“吕老爷,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吕老爷又轻又慢地呼吸了一口气,似乎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那天,她突然睁开眼睛叫我爹,我就知道她不是我的女儿了。”
我疑惑了:
“只是叫了你一声爹……难到这个称呼不对?那令千金平日里怎么叫你?爹爹?还是父亲?”
吕老爷摇头:
“不是因为这个,是那女子的眼神。她的眼神很清亮,看我时很戒备,很试探。而我的女儿,每次看我时只有娇懒,只有让我心疼的有气无力。还有,”
吕老爷顿了顿:
“那天你和胡宫师在小女的闺房里说的那些话,我全都听见了。”
我惊的几乎跳起来:
“原来那天在门外的人是你?”
吕老爷点头:
“小女的祖母,已经年逾九旬了。她平日里对小女尤为疼爱,我怕她一时承受不起小女离世的打击,便想过来找你们商量,先不要把这件事张扬出去,却听到你们那番对话。”
我叹了口气,既然吕老爷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再隐瞒下去就没有必要了。
“吕老爷,膏肓鬼和一般的鬼不一样,它只缠那些命不久矣的人。一旦被这种鬼缠身,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人的。”
吕老爷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又问了刚才那个问题:
“南宫师,这个女子,她本性良善吗?”
我知道他说的是绣月:
“她……她很善良。吕老爷,如果你不让她知道你发现了她,我保证,她会把你当她自己的亲爹一样孝敬。”
吕老爷又笑了:
“我当然不会说出此事,不为别的,小女的祖母还等着她去承
欢膝下。所以,南宫师,今日之事,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
从刚才吕老爷冷不丁说吕小姐的事到现在,我才算彻底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吕老爷放心,今天这事,咱们说到这就放到这,我绝对不会给外人再说半个字。”
想了想,我又补充道:
“连我大哥我也不会告诉他。”
说完后我又忍不住问道:
“吕老爷,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答应我大哥和令千……那女子的亲事,还说要把整个家业给他们?”
吕老爷默然不语,半天后才开口道:
“我不管那位女子是怎么借用了小女的身子,只要我还能看见小女的的模样,我对那位女子就只有感谢。至于万贯家财,本来就是留给我女儿的,给她,或者给她,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吕老爷这么做是心胸开阔,还是无奈之举。但是人挣钱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吕老爷做到了。
吕老爷说完就对我摆摆手:
“你去忙吧,我这里没事了。”
我心里确实着急巴颜突再上渡莱山的事,对着吕老爷点点头,“嗯”了一声就转身离开了。
在我看来,吕府的事不能说完美,但是能进行到现在这种地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唯一让人觉得心疼的就是吕老爷,他明明知道一切,却还要装作不知道,还要在所有人面前演戏。
我心里一边想着吕老爷站在长廊上那落寞的身影,一边从吕府的大门里出来。
天色还是很黑,我把吞天藤从怀里拉出来,问它从现在开始上渡莱山,再到它回来,大概要多久?
吞天藤说:
“天不亮就……回了。”
我点点头:
“好,那我在这里等你。”
我把巴颜突从锦盒里放到地上,吞天藤不等我再多交代两句,缠起巴颜突就消失在我眼前。
我站在原地等吞天藤回来,一时没事,又开始琢磨巴颜突回到皇宫后会发生什么事。
巴颜突回宫后,皇上就会知道曲如屏和那鬼婴儿的事,不知道皇上到时候又会有什么动作。
我暂时还想不来皇上会怎么做,但是他既然能让巴颜突对曲如屏和那鬼婴儿动手,巴颜突又无功而返,皇上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皇宫里多的是驱鬼师,如果他再让别的驱鬼师去对付曲如屏和那个鬼婴儿,不知道又会是什么结果。
就在这时,吕府的大门突然打开,一个人影向我走来。
我仔细一看,原来是潘神医。
潘神医一见我就悄悄靠过来,说:
“大侄子,我就说胡老侄有怪癖,你还不相信。”
我叹了口气:
“潘神医,吕老爷都把吕小姐许配给我大哥了,这种话你也不要再说了吧?”
潘神医连连点头:
“话我可以不说,我就是担心胡老侄的癖好被吕老爷知道,那可就麻烦了。”
我明知道潘神医说的那件事根本不存在,但是我又没办法把吕老爷知道的告诉潘神医,想了想,也只能说道:
“只要你我守口如瓶,这件事就不会被吕老爷知道。”
潘神医又连连点头:
“那肯定的,胡老侄将来就是吕府的贵婿,以后吕府的家业也是胡老侄的,我不可能去坏了他的好事。”
我看着潘神医:
“潘神医,你大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个?”
潘神医刚想点头,又连忙摇头:
“这几日一直忙着圆智大师和吕家千金的事,一直腾不出时间去看我家夫人。如今圆智大师已经无碍,吕小姐又活了过来,我准备等天一亮,就去渡莱山找我家夫人回来。”
我牙疼一样的吸了口气:
“潘神医,你去渡莱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就真的没有办法让她跟你回家?”
潘神医也开始叹气:
“唉,她就是个小女人,我打不得骂不得,只能慢慢劝。可她一心扑在那个孩子身上,我这一时半会的,还真是没有办法让她回来。”
远处,有公鸡的打鸣声传来,天色也露出一抹鱼肚白。
潘神医紧了紧身上的氅衣:
“大侄子,我要回府牵马去渡莱山,就不陪你了。”
潘神医说着就匆匆离去,我看着他略有蹒跚的步伐,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小夫人如果一直不肯和潘神医回来,注定会被曲如屏和那鬼婴儿牵连。潘神医一把年纪,如果小夫人到时候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知道潘神医能不能挺得住。
潘神医走远了,我正要收回目光,却见一道绿色的飞影从天而降,“啪叽”一声就打在我的脖子上。
“哎哟,吞吞,你就不能轻点落下来?”
吞天藤浑身冰凉,顺着我的脖子滑下去,冷的我打了个哆嗦。
“吞吞,你把人送到哪了?那些人可是在山脚下等巴大人的,你可不敢把他送到行宫去。到时候巴大人自己走下来,还不知道要多久。”
吞天藤在我怀里闷声说:
“就是行宫……他召山鬼抬轿……都下去了。”
忘了,巴颜突上山后就可以召山鬼,倒不用担心他腿短走的慢。
此时天色已经微亮,我回头看了一眼吕府,想着有胡为民在这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就决定回平王府一趟。
虽然吕府和平王府都在京城,但是要走过去还得个把时辰。我一路上都走的很快,想赶在天色大亮前就回去。
可是,当我走到平王府前,并且拍了许久的大门后,却不见青颜给我开门。
平王府的大门有一拃厚,我趴着门缝也看不见里面。大声叫唤青颜,里面也没有动静。
我心里有点不安,拐到平王府的院墙后,就让吞天藤把我送了进去。
吞天藤手脚麻利,一拉一提再一放,我就在平王府的后院了。
结果我一落地,就看见仪儿娘住的那间屋子的门口,有一滩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