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丽进屋搬出一把竹椅子,明岑皱眉问道:“摇椅哩?
春丽笑道:“谁坐?
“我。”
春丽搬出土改时分的摇椅,摆在院里,笑道:“爹,你真会享清福哩!
明岑没理睬她,挪到摇椅上,一屁股坐下。
"爹,你想享福,我就给你摇摇!”春丽站在椅子后面,轻轻播明岑躺在播椅里,闭着眼。
“爹,地收上去了,又得挣工分了!”春丽边摇边说,明岑没睬她。
”春丽又摇几下,“爹,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明岑依旧闭着眼,没睬她。
“爹,代销点里货多了,我妈说,她们几个忙不过来。我也想去,你跟雪梅姐说一声。我妈说,你面子大,只要开口,保准中。我妈还说,要是不中,她不干,让我顶替。爹,你说中不?”明岑没有反应,两眼依旧闭着,面色很安详,
“爹,说呀,中不中?”春丽提高声音。明岑仍没吭声。春丽急了,拿手推他:“爹,你咋成个木头哩?经她一推,明岑的头歪在一边。春丽又叫几声,见他依旧不理睬、觉得不对,使劲晃他,晃不醒,吓坏了,飞跑出去,到代销点里喊李姐1。
待李姐儿回来,明岑早没气了。
人没了,天旗没法把脉,诊不出他究底得的啥病。
雪梅来了,风扬来了,老白、青龙、天成、磙子等全来了。春丽哭得死去活来,将她爹的最后时刻一遍又一遍地讲,所有人都觉得离奇。
老烟薰来了。
青龙问他咋回事儿,老烟薰思付有顷,缓缓说道:“没啥子,是明岑寿限到了。明岑是好人,一辈子没做亏心事儿,因为这个,无常鬼在勾他魂时,才准许他安乐走,没让他受活罪!这是修来的福,求也求不
到的!”对老烟薰的解释,所有人都信服,连风扬也没话可说。风扬跟雪梅商量,决定让春丽到代销点上班,算是成全明岑。一家人不能有两个人李姐儿主动辞职,回生产队干活儿。在同一个代销点里干,这是规矩。丧事也就办得隆重,四棵杨有头有脸明岑人缘好,又一直当干部,的全到场了。
对明岑的死,民善很兴奋,寻出法儿凑近乎,自掏腰包请来一班吹响器的,让老鸭子一口否决。老鸭子一直记恨当年分队时民善赶他走的事,这阵儿寻到机会,不给他长脸,不让他抬棺不说,连他请的响器班子也赶走了。老鸭子是明岑的近门堂哥,在这事儿上有发言权。民善令得干瞪眼儿,却是无话可说,悻悻然走了。
作为补偿,老鸭子自己出钱请来一班,与孙家集体请的一班,在四棵大杨树下摆开擂台,鼓着腮帮子吹。
然而,不究咋说,明岑的死遂了民善的意。天不可无日,国不可无
主,生产队不可无队长。在明岑三七这天晚上,孙家人聚在牛屋里补选队长,民善如愿以偿。
民善处心积虑地想当队长,不是为自己,是为孙家。这几年,明岑当队长,让孙家受下不少窝囊气。万家不说了,连失势的张家也没比过,着实让民善堵心。
堵他心的是天成。
天成与民善同庚,玩尿泥时就开始比,比谁的鸡扒长,比谁尿得高,比谁的石子扔得远……无论什么,二人都要比,比着长大,比着结婚,比着生孩子,比着过日子。
民善勤奋,小日子过得比天成好,心里总是优天成一头。然而,这几年不一样了,天成的孩子越来越出息,尤其是雪梅,官越做越大,这阵儿竟然取代风扬,成为四棵杨的头儿,威势不减当年的宗庵。这且不说,不久前她又嫁给白云天。自打解放以来,白云天一直是这谷里最大的官,一夜之间竟就成为天成的女婿,着实让民善堵。好在她生出的是个柯杈子,又让他多少找回些平衡。
不过,民善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顺心的事。志慧这几年仕途顺利,县官方里当差,为他长脸了。可志戴总是不回家,民善猜不透儿子的自阶到底有多高,心里一直犯闷。不过,近段时间来,志慧的名头在公里响起来。韦署记早晚来四棵杨,总要设法绕进他家里,或问他志来没,或让他代问志慧好。就凭这一点,民善多少感到一些底气。但在民普看来,孩子再争气也是孩子的,自己永远输天成一招,这就是,张家人一直选举天成当队长,孙家人却迟迟不选他。这口气总算出了。以后再开队长会,他就能和天成平起平坐,不会觉得在职位上矮他半截。
然而,民善舒心没多久,新的不平衡再次出现。天成的儿子新义县中毕业后考上师范,赶年底毕业,分配在县官方教育局,听说管的是全县老师。天地君亲师,老师已够尊贵了,管老师的岂不是更尊贵?这个消息通过白龙庙的学生传遍村子各家各户,许多村人纷纷赶到天成家祝贺,彩头再一次让天成夺去。
民善挂不住了,老脸一连阴沉好多天。
更让他烦心的是春节的事。腊月二十八那日,新义回来,骑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说是永久牌,上海产的。村人从未见过这种只有两个轮子的新玩意儿,没一人敢骑。新义嘻嘻一笑,推上走几步,身子一侧,右腿一撩,动作轻巧地骑上,腿一蹬,两个轮子稳稳地在路上转,左扭右拐,咋也不倒。四棵杨人傻眼了,半个村子围过来看,美得天成合不拢嘴。新义将车子一直骑到打麦场上,教他爹骑。天成死活不学,只说自己走惯了,不想学,要教就教他姐。雪梅也不推辞,推上车子就学。这个年节好像是为天成家过的。一直闹到初五,不仅是雪梅和白云天,凡是跟他家走得近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大多学会了如何骑车,从早到晚满村子轮流骑。最神奇的是新义,只要他骑上,雪梅即使抱着白雪坐在后座上,车子也不会倒。
民善站在自己的围墙边,远远地看着这场热闹,从初一看到初五,越看心里越堵。正自烦闷,志慧回来了。
跟以往一样,志慧是悄悄进村的,不过,不是在晚上,而是在中午,背着他惯常的黄挂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