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往常,志慧早晚回到家里,民善的老脸必会笑成一朵菊
花。然而这阵儿,民善立在围墙边的矮凳子上,身子一动不动,一双老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外面,见他回来,阴郁地扫一眼,又扭过头去,专注于墙外的热闹。
雪梅在教几个姑娘学骑车,嘻嘻哈哈的笑闹声不不远处的土路上“爹,我回来了!”志慧走近,提醒他一句。
时传来。
民善依旧没扭头,背对他,拉着脸。
“爹,我知道你生气了。这几日实在太忙,我一直陪领导,从初直到这阵儿,一刻儿没闲,没有回来给你磕头!”
“我不是为这!”民善挤出一句,没扭头。
“那……你为啥?”
“看人家新义,这不,年下弄回来个宝贝疙瘩,别看具有两个子,骑上就是不倒!这不,她们还在疯哩!我扳指头算过了,这个绍节,小半个村子都在围着他们张家转哩!”
“爹、”志慧一听是这事儿,扑哧一笑,“这叫自行车,没啥稀奇的,在县城里,我和小娴一人一辆。不管到哪儿,都骑着!”“为啥不骑回来,让爹也长长脸?”民善忽地跳下凳子,两眼放光,紧紧盯住志慧。
“爹!”志慧苦涩一笑,“恁冷的天,从县城骑回来,还不把我潮死?再说,这一路一百多里,得爬几个大坡,你想把我累死?"
“冻死累死也得骑回来!”民善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就这点儿苦,你都吃不了,还能成个啥气候?你个鳖子,老子算是白养你
场!”“爹--”志慧又好气,又好笑,不知咋解释,想了半响,换过脸,嘻嘻一笑,凑前一步,“爹,我告诉你件喜事儿,保管你笑成一朵花!”
“还能有啥喜事儿?”民善没好气地说。
爹,你先猜猜,我是咋回来哩?”
“咋回来哩?”民普打量他一眼,“看你这个熊样儿,还不是屁颠屁颠一路走回来的?”
“爹,我早就不走路了!”
“啥?”民善瞪大眼睛,“你不走路,还能飞?
“不是飞,是乘四个轮子!”
“四个轮子?”民善没听明白,“能比这两个轮子稀奇?
“当然比这稀奇!”志慧笑道.“你还记得大炼钢铁时,那些大领导们早晚来,都坐一辆小轿车不?”
“记得!这又咋哩?”
“今儿我就是坐着那样的车子回来的!”
“啥?”民善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今儿我是坐着四个轮子的小车子回来的!”
民普想了一阵儿,依旧黑着脸:“算了,甭蒙我了!”
“我咋能蒙爹哩?”志慧急眼了、“你得相信我!”
“中!我问你,你的小车哩?”
“我怕人看见,一到河头上,就让司机掉个头,开回去了。民善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的鼻子又骂起来:“你个死鳖货,你个缺心眼儿的,多好个长脸的机会,让你白白丢了!我问你,那辆车子是啥颜色?”
“黑的!”
“能坐几个人?”
“四个!”
“啥?才坐四个?”民善多少有点儿泄气,“太小了。下次回来,开个大的,少说也得坐上十个八个!你也不想想,只坐四个人,开回来有啥用?左邻右舍要想坐一坐,轮一遍得多少天?
“爹-”
“我再问你,你从车上下来时,有谁看见没?
志慧摇头。
“啥?”民善瞪大眼睛,“我就不信,这大白天的,又是年节下,走亲访友的净是人,恁大一辆车子停在河头上,能没一人看见?咋说也得给个见证!"
志慧苦笑一声:“爹,我怕的就是让人看见,说闲话!
“啥闲话?”
“这车子不该我用,是县长的!
“啥?是县长的车子!”
“是哩,我是他女婚!”
“啥?小娴她爹是县长?”民善真正傻了。
是哩。她爹是魏部长,就是那年在黑龙庙开大会时讲话的那个眼镜的。这阵儿,他是县长了!”
民善回过神,闭会儿眼,喘着粗气指志慧骂道:“我……沃日过你妈哩,你咋不早说?
“我不能说!
“这又为啥?
“怕别人说闲话!
'中中中!”民善的脸上总算开出菊
花,拍拍儿子的脑袋,“你小子,算是给爹长脸了!”心里美一会儿,忽听外头再次传来姑娘们的“奶奶的,张天成,你美个屎哩!我跟县长是亲嬉笑声,吓地吐一口,家,说出来吓死你!3
“爹--"
“咋哩?
“这事儿,你万不能对外人讲!
“为啥?
“你讲了,人家会说我是靠县长才上去的,不是自己干上去的,好说不好听!”
民善眼珠儿一转,点头:“是哩!”蹲下又想一会儿,“可……你咋让爹出出这口气哩?
“这个不难。过几天,我让人捎给爹一件稀奇,保管你出气!
“啥稀奇?”
“你甭管,到时候就知道了!”
“你个鳖子,连你爹都撇。中中中,我在家等着,要是你捎回来的东西不惹眼,看我不着你!"
没过几天,志慧托人捎回一台收音机。装好
电池了,来人把开关打开,选好频道,先是响一阵儿,不一会儿,有说话声传出。
“快来看呀,志慧家的铁砖头会说话哩!”院里立时围起许多人。不知是谁嚷一声,民善
等青龙、家兴、老烟薰、进才几个赶过来时,民善的院子里挤满人,连风扬、白云天也来了。大家无不竖起耳朵,瞪着眼,全神贯注地望着摆在院中一个方桌上的灰疙瘩,像块砖头。
这阵儿,砖头里正在唱歌,有许多人唱,唱够了,又有人说话,不停地说。
“咦,咋回事呢?”成刘氏咋也不信声音是从砖头里出来的,颠着小脚围着它连转好几圈,还把耳朵贴在收音机上,听了又听。
歌唱完了,接下来是地方梆子戏。民善上劲了,将音量调得更大,满院子都是唱戏声
真是日怪哩!”青龙左边看看,右边看看,也学成刘氏把耳朵附在收音机上,“这东西能唱戏哩!恁多人,咋能装得下?日他奶奶,要不是亲眼看见,说死我也不信!"
“烟薰大叔,”家兴转向老烟薰,指着收音机小声问,“这里头:莫不是有鬼吧?咋听咋觉得阴森森的,身上直出鸡皮疙瘩哩!
“不大像!”老烟薰也是不解,瞅半天,摇摇头,“要是鬼附身我能听出来。这里的声音,钉是钉,铆是铆,连个颤儿也不打,是真演戏文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