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你道行深,说说看,这是咋回事哩?
“这……”老烟薰挠挠头皮,“我也吃不准!这阵儿是新社会,啥东西都新,我看不懂哩!”
“老民善,”青龙猛然转向民善,见他不无得意地蹲在门口抽烟嘴,“穷吧嗒个啥!你娃儿捎回来的是啥宝贝,站起来解说解说!
“这个嘛,”民善候的就是这句话,再次吧几下,慢悠悠地站起来,“这叫收音机,懂不?啥叫收音机哩?就是会说话的机器。我告诉你们,这玩意儿,会说,会笑,会哭,会闹,会弹,会唱,想咋就咋。眼下是唱大戏,听慧儿说,它能连唱三天三夜哩,不吃一嘴饭,不喝一嘴水。你们说说看,天底下到哪儿去寻这样省钱的戏班子?
“要是唱累了,咋能叫它歌会儿?”有人发问。
“你们看好了!”民善伸手将开关轻轻一扭,声音没了,“咦,老民善,正唱得美哩,咋不让它唱哩?”
“快让它接着唱,没听过瘾哩!
民善故意急他们一阵儿,方才咧开嘴,呵呵笑儿声,扭动开关,让大戏接唱下去。
不管走到哪里,乔娃的大个头都会成为一道风景,尤其是姑娘们,
一见他就如中魔一般。乔娃与他爹在墓下一住数年,不缺食物,缺的是盐。回到村里,乔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代销点里称盐。他弯腰走进店门,在屋中重新育起身子时,柜台前的得旺侄女春玲惊叫一声:“我的妈呀!”人也整个架了.
乔娃不认识春玲,被她弄羞了,勾住头,拿出五毛钱,匆匆说道双“同志,称两毛钱盐!
春玲一边呆看他的个头,一边向外舀盐,过秤,找钱。一切打理好,乔娃包起来就走,出门走几步,一看手里找的零钱,赶忙回来,五毛钱退给春玲:“同志,找错了。我的钱是五毛,该找三毛。你找的是八毛,这五毛是多的!
春玲似是没听见他在说啥,依旧瞪大眼睛盯着他。乔娃放下钱,转头回去了。没过半个时辰,乔娃又提着方才的纸包再次赶来:“同志,错了!包里是白碱,不是哉!
直到这阵儿,春玲才笑出来,笑得弯了腰。笑够了,春玲道个歉,重新为他称好盐,送出店门。
与乔娃的大个头相反的是婉蓉。这当儿,婉蓉虽说已过十四岁,个头却没明显见长,身形依旧单薄,显然发育得不好、与同龄的女孩子不相称。
然而,不管怎么说,婉蓉毕竟在发育,尤其是胸脯子,婉蓉觉出官每天都在发胀。还有头发,渐也油亮起来。婉袭不太会梳理,英艺她编成一条大群子,拿根橡皮筋扎住,走在路上一甩一甩的,竟也惹眼了。
在四棵杨的这茬女娃子中,婉蓉不算漂亮,但清秀,耐看,就像她妈文秀。文秀惹人怜的是她的跛脚,婉蓉惹人怜的是她的瘦小。
在婉蓉身上,最惹人的是眼睛,黑白分明,大而灵动,盯住人时,长长的眼睫毛不停忽闪,脉脉含情,让人觉得她的心和你是通的。婉荐的声音很甜,很轻柔,很少与人吵架,即使吵架,也像是在打商量。婉蓉很少笑,一张小圆脸略显苍白,上面总是挂一层浅浅的忧郁。自幼尖父,母亲这又过世,她过早成熟了。
婉蓉很少与村里的同龄男女说话。她的心里只容两个人,一个是乔娃,一个是祥哥。不见乔娃,她心里没依靠;不见祥哥,她心里不踏实。
妈妈死后,婉蓉替补为崔家的内当家,啥都学会了,会烧饭,会理屋子,会缝衣服,会做鞋。一到夏天,她就坐在树荫下纳鞋底,一针一线,密密麻麻,纳出的鞋底既坚实耐用,又不走样儿。蓉要做许多鞋,为双牛、祥哥、乔娃和三疯子做,有时还帮英芝做,
忙好家里的事,婉蓉就会赶到三疯子家,为他家忙。三疯子疯了不管家事。乔娃个子高,房子矮,在屋里施展不开,因而他的家里总是乱糟糟的,一切都得婉蓉收拾。
一到白天,乔娃就到生产队上工。他得挣工分,养活他爹。收工之后,乔娃就会坐在屋里,拿出书看。婉蓉惊奇的是,乔娃没上过学,却识字,啥书都能看懂。乔娃写出的字,有些是曲里拐弯的,不像通常书上那样方方正正,婉蓉觉得怪,问乔娃:“乔哥,你这写的是啥?
乔娃笑道:“是疯话!
“咋念哩?
乔娃指着一行曲里拐弯的字叽里咕噜念一遍,望着她笑。
“啥意思?”
意思是说,'你真可爱!
是你爹教你的?
“嗯。爹只说疯话,我要不学会,就不知道他想干啥!”“乔哥,你也教我,中不?
“不中。爹说了,疯话只能我说,不能教人,也不能教你!”“为啥?”
“因为是疯话!
“那……乔哥,你能识字,会看书,啥都知道,为啥不教我哩?“你没事时,喜欢干啥?”“妹子,”乔娃没回答,反问她道,
“避画!”
“喜欢画啥?
“啥都喜欢画!”
“画一个,我看看!
婉蓉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随手画起来,只几笔,就勾出一棵树
树上还有两只鸟,交颈勾头,亲密无间。“你画得真好!”乔娃看一会儿,抬头问道,“还会画啥?“会画猪圈、猪、羊、牛、犁、草、鸡,只要我见过的,啥都会画!
“妹子,你等会儿!”乔娃飞跑出去,不一会儿又赶回来,递给她一个习字簿、一支铅笔和一块橡皮,“这是我在代销点买的。往后你就在纸上画,画错了,用这个橡皮擦一擦。画好了,你就保存起来!“保存起来干啥?”
“不干啥,是你画的,我啥时候想你了,就看看画1
“乔哥--”婉蓉的声音发颤了
“妹子
“乔哥,”婉蓉点点头,抹去泪,收好橡皮、本子和笔,“我一定好好画,把我的心画出来,你早晚想看,你就看!
“嗯,我一定看!”
“乔哥!”
“你说!”
“你信梦不?郑“不信!
“为啥不信?
“我做许多梦,梦中啥都好,就跟真的一样。梦一醒,全是假的!妹子,你信梦?”
“嗯!”婉蓉应道,“我最恨家里那只芦花鸡,天不亮就叫,害得我做不成一个囫囵梦!腊月二十三那天,我把它逮住,要条它,刀扬患来了,可它拼命叫,拼命躲。我见它可怜,没忍心下手,放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