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牛心里早就窝着这事儿,这阵儿讲出来,收回去就难了。再说,他反复思量过,事儿真还棘手。将心化心,双牛这个想法也是不得己。万一双牛有个三长两短,傻祥真就没人照顾。虽说婉蓉答应照料,可一嫁到婆家,就由不得她了。
家兴走到崔家时,双牛正在门口张望,想是在候婉蓉。
“双牛哥,吃过没?”家兴大老远就打招呼。
“是家兴呀,真是稀客,好久没见你露个脚尖了!”双牛迎上来,把他让到正间,搬椅子坐下。
“嗨,今儿后响,我讹来一包烟丝,你尝尝!”家兴从腰里掏出纸包,打开来,笑道,“是青龙的!我说,许久没来看你了,想到你家坐坐,没东西带,青龙说,你别是看中我的烟丝吧。我笑了,说,是哩,真让你猜准了!青龙死活不肯,说这包烟丝是他刚从镇上买的,壮得很,他还没过足瘾哩。我没睬他,顺手夺来,请你尝尝。要是不壮,赶明儿我去差他!”
双牛掏出烟袋,揉些烟丝塞进烟锅,“难得你想着我这杆烟枪,拿火镰火石打火点上,吧嗒几口,连声赞道,“嗯,好烟,好烟,待明儿见青龙了,我得问问他是打哪儿买的,让他也给我捎点!
“祥儿哩?”家兴四下扫一眼。
“不知哪儿去了!"
家兴朝外望一眼,起身掩上房门,在椅子上坐下,
“你这是有啥事儿?”双牛早已忖出他是为啥来的,可谓是明知故
问。
“久也没来与你叨唠了,心里怪想的。“没啥事儿,”家兴笑笑,这些年来,咱哥儿俩有啥说啥,谁也没把谁当外人看。只是这两年、家里事多,一桩连一桩,我心里烦,没再过来!
“双牛哥正“真让你说到点上了,”双牛决定先下手为强,笑道,有件事寻你叨叨,即使你不来,我也要找你哩!
家兴心照不宣,顺口笑道:“双牛哥,有啥事儿,只管说!要是我能帮忙,自是没得说的,帮不上,也好解劝一二!”
“唉,家兴呀,”双牛又吸几口,将烟锅在凳子腿上轻磕几下倒出烟灰,长叹一声,慢腾腾地说,“我这两年,身子骨怕是熬不了。主要是心口时闷时疼,有时疼得要命。前两年只是夜里闷疼,今年一开春,大白天也疼。我一直没声张,想着能熬就热过去了。早头时爱不住,去看天旗,天旗摸摸脉,说是这病大、得请药引子。我又去寻天旗,问他药引子请来没,他说,请了,药引子不管用,要我去大医院看。我问他,能否弄个偏方,他说没好方子。听话音,我这是死症病,即使去大医院,怕也没治儿。再说,家里这样子,不怕你笑话,连吃中药的钱也没有,哪有钱进大医院?唉,我早想通了,早晚是个死,早死晚死,还不是一个样?要是活在世上连个牲口都不如,倒不如两腿一蹬,求个清净。再说,你没得过这病,疼起来真要命!有时疼极了,我就想一头撞死。可反过来想,我死倒是没啥,两眼一黑,啥都没了,只是撇下这两娃子,放不下心。婉蓉还好,机灵灵的,谁见谁喜欢,只这样儿,我放不下心。我存下一念,正好跟你打个商量!
“存个啥念,你说说!”家兴只装不知道了。
“我……我……我想让妞儿过门,嫁给祥儿!
“唉,”家兴长叹一声,“双牛哥,你咋能想出这个馊主意哩?不是我故意打岔,你啥事儿都做得,只这事儿做不得!祥儿人傻,你把妞儿嫁给他,不是害妞儿吗?你想想看,妞儿多懂事,多可怜,打小没爹,这阵儿妈也没了。我这几个娃,不究咋说,还有个外婆家,可妞儿呢,外婆家有作无,有啥委屈事,连个诉处也没有。她妈死后,她有空儿总朝我家跑,早晚见她,我心里就难受。你这倒好,两腿一蹬,走了,只把傻祥扔给她,叫她咋办哩?妞儿还小,是个孩子,你叫他俩咋过日子哩?”
“家兴呀,”双牛抹起泪来,“你说的,我不是没想过。可你想想,你成家虽说是孤姓,到你们这辈,不究咋说,有你弟兄俩。妹子又争气,一连生出仨小子,你们成家肯定能过旺。可我崔家,唉,虽说到棵杨没你成家早,在这里也住四十多年了。人老几辈子,全都埋在南岗上。不你说,我爹临死时,跟我只说一句话,要我无论如何、很都队根弦续下。你说说看,家兴啊,若是我成绝户头,两手空空地到他那里,昨面对他哩?祥他妈死得冤,文秀嫁过来,满打算她能为崔家生个小子,谁知她一直怀不上,跟着又来大饥荒,人也走了。她这一走,双4哥的这条心也就死了。好在还有这个妞儿。我琢磨,要是让如儿过个门,崔家或能有个后!好
家兴见双牛说到这个份儿上,又想到老有林临死时的交代,心也酸起来。唉,哪家都有难念的经。传宗接代,天经地义啊!
“你真是糊涂哩,”家兴沉默良久,总算寻出词儿,,“即使你把他俩撮合到一块,可祥儿那样,咋生娃子哩?”
“唉,”双牛叹道,“这得看他的造化!要是真的生不出,我也没个说的。可凭我看,他人虽傻,身体却壮实。我专门看过,他的那东西早晚都是硬邦邦的,他的裤头上也总有黏糊糊的东西。我担心的不是他
不中,是他不通人道,或会误事!””家兴再次摇头,“叫我咋个说哩?退-百步说,即使“你呀你、他俩将来有个娃子,就傻祥那样子,若是再生个傻子,你岂不是多道罪孽?
“这是命,我认!家兴呀,甭解劝了,我反复想过不知多少次,心铁下了。不究谁来劝,我是不会变的!
双牛此话一出口,门外就传来“哇”的一声哭叫,接着是脚步声如飞般远去。
无须再问,是婉蓉!
家兴打开
房门,不见人影儿。
双牛脸色变了,与家兴对望一眼,急急追出去。
婉蓉一气跑到南岗上,跪在她娘的坟前鸣鸣咽咽,哭个伤心。天色黑定了,星光笼置夏季的夜空。新月如钩,懒懒地挂在西边天上。阴风习习,挑过座座坟堆,掀动松柏树叶、发出沙沙啦啦的声响,远听起来,像是群鬼在摩肩接踵,赶赴闹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