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应不下,爹,你……甭再逼我了!”
“爹……爹求你了!”双牛挣扎一下,猛地坐起,两条腿试着下床,撑不住身子,重重摔在地上。
事儿太突然,未及婉蓉反应,双牛已经爬起来,对婉跪下:“妞儿,爹……求你了,你……这就应下吧,假意应下也中,要不,爹咋能走个安心哩?”
“爹……你……你甭逼我了,我……我……我不能应下,我……我跟乔哥……已经……”婉蓉顿住话头,垂下头去。
婉蓉的话音再也明白不过了。
双牛叩首于地,不知过有多久,用力抬起头,长叹一声:“唉,妞儿呀,爹不怪你!是爹不好,是爹求得太多。不究你做下啥事,爹都不责怪!爹只求你过门,过门给你祥哥,为崔家传个种。这阵儿,爹也明白了,你祥哥是傻子,不知人事,你早晚有喜,是你祥哥的也好,不是你祥哥的也好,爹都不责怪,只求姓子长在崔家,不改姓,为崔家续个香火!
“釜----”
“妞儿,爹求你了!爹把话说到这里,还能要爹咋哩?你要是再不应下,爹……这就跪死在你跟前!”双牛又挣扎一下,跪好,泪流满面。
婉蓉不知所措,试着拉他,哪里拉得动。一则没法儿,二则双牛的话也不是不可接受,婉蓉想一会儿,点头允道:“爹,你起来吧,我依你!你快点儿起来,起来躺在床上!”
“你……当真依下了?”
当真依下了。要是我不过门给祥哥,就……就遭天打雷轰,不得好死!
双牛的泪水再次流下,冲她连磕三个头。婉蓉拉不动他,只好与他对着磕。双牛磕完头,咋也站不起来。婉蓉使足力气,好不容易将他弄到床上,扶他躺下,自己伏在床沿,悲悲切切,由着性子哭。
哭累了,婉蓉沉沉睡去,醒来时天已大亮。她一抬头,见自己伏在双牛的床沿上,打个激灵,这才想起昨晚的事,睁眼看双牛,见他早已两眼紧闭,脸色蜡黄,全无一丝儿生气。用手一摸,身子早凉了。双牛的脸上满是泪痕。从表情上看,他走得很知足。
双牛死得正是时候。
四棵杨这一阵子没大事,地又收了,上工也没大跃进时有劲儿,日子过得就如一池死水。双牛突然没了,大家都来劲儿,帮忙的,帮闲的,呼呼啦啦全来了。
傻祥没法指靠,婉蓉早已哭成泪人儿,这阵儿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一切都由青龙和家兴主持。家里没有现成木材,青龙做主,将崔家土沟边三棵碗口粗的槐树伐倒,找匠人打口薄棺,将双牛殓了。
是后晌下葬的。青龙、家兴、英芝、进才、四邻八舍及与双牛交厚的人全来了,再加上看热闹的,平日冷清的崔家,一时间来攘往,好不闹猛。
傻祥、婉蓉披麻戴孝,为双牛送葬。傻祥见双牛一动不动地躺在棺
材里,又见家中人来人往,觉得好玩,呵呵直乐。婉蓉手持一根缠着白纸条的柳枝儿,头上裹着白布,伏在双牛的棺材上,哭得死去活来。双子女,一个傻笑,一个心碎,一个痴果,一个可怜,两相照应,把个丧葬气氛烘托得悲悲切切。没有谁再像平常一样挑
逗傻祥。看着这对可怜人,在场的人无不落泪。
乔娃和三疯子也来送葬了。三疯子仍旧疯疯癫癫,一会儿哭
一会儿肃立默哀,口中时不时发出叽里咕响会儿唱,一会儿哈哈狂笑,声,说得极快,即使乔娃,也听不懂他爹说的是些啥疯话,但知道是在为双牛送行。
是的,双牛为他家种了一辈子地,出了一辈子力,土改后,更是微不至地照顾他们,再重的哀悼都不为过。
长长的送葬队伍里,乔娃的脸上写满阴郁,高挑的身躯更是显眼他本想抬棺的,婉蓉不让。婉蓉不想让他抬棺,也知道双牛不愿让他抬棺。
青龙为乔娃安排了一个合适的角儿:放鞭炮。乔娃的鞭炮举得高放得响,出村子时放一串,下棺时又放一串,震得人们捂耳朵。
双牛的穴位早就留好了,在他表妹和文秀中间。埋好土,起过堆人们开始陆续离去。
天黑了。跟葬文秀那日一样,婉蓉一直跪在坟头,哭得不肯起。乔娃陪着她,三疯子拉傻祥在一边对眼,一个叽里咕噜,一个呵呵笑。青
龙、家兴见有三疯子、乔娃陪伴,也就放下心来,各自回去。婉蓉又跪一会儿,挪到她妈坟前,呜鸣咽咽哭。乔娃也跪过来,跪在她旁边。三疯子拉上傻祥走向岗子的另一边,傻祥的呵呵笑声渐去远。
婉蓉哭一会儿,将头靠在乔娃身上,轻声叫道:“乔哥!
“妹子,你说!”
“他们说,人死了,啥都没了,你信不?乔娃摇摇头:“不信!”
“为啥?
“我妈死了,可我妈一直有,不究遇到啥事儿,不究我在哪儿,只要难过,我妈就来了。我妈一来,我就不难过了。我有啥事儿,就对我妈说,我妈就会为我出主意,就会帮我!”
婉蓉凝视文秀的坟,泪水夺眶而出,喃喃道:“妈妈,你的妞儿一直难过,你的妞儿一直想着你,可……你咋就不理我呢?妈妈.…….你……你咋就不帮我呢?”
“妹子-
婉蓉扑进乔娃怀里,哭个伤心。
“妹子,”乔娃轻轻拍她的头,“甭伤心,你妈没有不管你,你妈一直在看着你,这阵儿,她就站在那儿看你。我妈也是,我能感觉出,她就在旁边看着我,也看着你!”
“乔哥,你……你咋知道哩?”
“我妈一来,我的心里就会响起一首歌!
“啥歌?“妹子,你听!”乔娃轻声哼唱,“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心
婉蓉听得人迷,待乔娃唱完,喃喃说道:“真好听!乔哥,这首歌哪来的?
“是我妈专门唱给我听的!”乔娃陷人遐思,“我打小就听,只要她哼出这个调,我的心里就踏实,啥都不想了。我妈临走前,最后对我唱的也是这首歌。这首歌化在我的骨子里,流在我的血脉里,不究啥时候,心里一起这个调子,我就知道是我妈来了!
“乔哥,也教我唱,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