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斗争会

家兴喜滋滋地想,待这些小瓜全长起来,他一家吃不过来了,他就送给青龙、蓉、山娃和老白,让他们也尝尝他种的瓜儿。

这天夜里,家兴躺在牛屋里他的软床上,想得美,睡得踏实,天明时做个美梦,梦见那块田里的士色越来越黑,肥得拿手一捏就流油。田里到处爬满瓜藤,藤上结着一只又一只黄黄的大瓜,哪一只都有麻袋大,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里,远望上去,就像田里放倒的麦捆儿。老有林乐呵呵地走过来,蹲在一只大瓜前,掏出旱烟袋,打着火、边抽边对他说:“兴儿,爹一辈子没见过恁大的瓜,你是咋种的?”家兴正要回答庙里的晨钟将他敲醒了。

家兴爬下床,为牛拌上草料,回到家里洗把脸,美美喝下一碗成刘氏刚煮的南瓜汤,像通常一样上工。

队里的活儿不紧,上工钟敲得迟,这阵儿还没响。家兴哼着一段小曲儿,乐悠悠地走向钟下。青龙的手摸在钟绳上,刚要拉绳,见他远远走来,放下钟绳,迎他急跑过来,边跑边喊:“兴叔,你弄出啥屁事了。风扬一大早就来寻我!”

“昨……咋哩?”家兴吃一-惊。

“风扬说,你干了桩“事儿大哩,”青龙跑到跟前,压低声音,没屁.眼的好事,说是路线问题,弄得他不好做人!我问他是啥事儿,他不说,只让我集合全队人到河滩上开现场会,还说四棵杨其他生产队也得派人参加。我又问他是啥事儿,他仍旧不说,只说这是公社的意思马上疯也来,说是要抓你典型哩!我不知是啥事儿,本待敲完钟去寻你哩!”

家兴脑子里一轰,脸色一下子变了。

“兴叔,到底是啥事,咋能瞒我哩?是信不过我这个侄子咋的?““我……我……”家兴回过神来,重重地叹一声,“唉,也是没法子,我在河滩里偷偷弄块地,没敢对你说!

“弄块地?”青龙没听明白,“弄块啥地?在哪儿?”

“在槐树林里,是块荒地。年前我刨茅草烧柴,见地不错,黑得流油,就动下心思,随便种下几棵苞谷和南瓜,没想到长得不赖,这还没

吃哩,谁知就……”家兴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唉,”青龙长叹一声,“恁大的事儿,咋也得跟我打声招呼!这下可好,我一点也不知情,想打谎儿也来不及了!”闷头又想一阵,猛然抬头,“日他个奶哩,弄块地咋哩?屁大个事儿,犯得上兴师动众?”

“大队咋……昨个知道哩?

“我咋知道?听风扬口气,是有人告状,先告到大队,让风扬压了。那人不依,又告到公社,马上疯正要抓典型,立逼大队开现场会。马上疯说,他亲自来,待会儿就到。日过他妈哩,啥现场会?那个疯子一来,昨也要开成斗争会!”

家兴的嘴唇打起哆嗦:“有啥法子没?要是开斗争会,我这脸皮就算丢尽了,往后咋在人前站哩?“

“还能有啥法子?你想个说辞,能圆出谎,咱就圆个谎去!”“昨个圆法?”

“事儿急了,我也想不出来。到时候再说吧,实在没法儿,你就大胆认下,看他把你咋的?”

见青龙也没主意,家兴知道事儿大,转过身,晕头晕脑地走回家里。刚到沟边小木桥上,望见民善背起两手,哼着小曲儿,从桥对面迎头走来。

家兴一下子来了希望。对,志慧是县长,要是民普说句好话,马上疯或能给个面子。风扬不会在家门口得罪人,只要马上疯不张狂,事儿也就过去了。

家兴做出笑脸,候在桥头,等民善过来,招呼道:“民善呀,有啥好事儿,看把你乐的?”

“没啥好事儿!”民善呵呵乐道,“一大早,大队让我去开会,说是到河滩上开现场会,让我多喊几个人。这不,我正要回去敲钟哩!”家兴心里一凉,声音打颤:“民……民善呀,我……我成家跟你们孙……孙家离得最近,这……这些年来,你们孙……孙家没……没少照应我……”

“嗬,”民善听到家兴说出此话,心里极是舒坦,呵呵笑道,“瞧大叔说的是啥话?孙家和成家,谁跟谁哩!打小时起,我爷就对我说,你们成家祖祖辈辈是好人,要我向你们一家学做人。我这还没学够哩,大叔咋能说出这些外气话?”

“唉,是孙伯夸错了。成家到我这一辈,混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脸也没了,往后咋让我见人哩?”

“咦,大叔,咋回事儿,你说说看!”

“唉,民善呀,你有所不知,我家人口多,粮食不够吃,一到荒春上,娃子们饿得哇哇叫。我实在没法儿,就在河滩里弄块地,种几棵苞谷。谁知有人到上面告我,说我是资本主义尾巴,这不,马主任和风扬要去河滩里开我斗争会哩!”

“这这这……”民善也吃一惊,“风扬说是去河滩里开现场会,我还以为政府要治河哩,原是为的这事儿!唉,风扬也是,乡里乡亲的,开啥斗争会?“

“民善呀,我想托托你的面子,寻个破解。要是你能舍个脸,跟马主任说个情,冲你的面子,马主任兴许放我一马!

“昨不中哩!大叔,这一回,我把老脸豁出去了。不究咋说,我那鳖娃子好歹是个县长,官面上马主任得听他的!侄子虽说没官位,可餐娃子早晚回家,还不是乖乖听我的!

“真是谢你了!有你这话,我心里暖和多了。民善呀,你是我的大贵人。这桩大恩德,我到阴曹地府也惦着哩!”

“这算个啥?大叔呀,咱两家不就是多个姓吗?再说,这点小忙换谁家我都要帮,何况是大叔你哩?

别过民善,家兴回到家里,蹲到灶间,看着吃剩下的大半个南瓜落泪。成刘氏见他迟迟不上工,一直蹲在地上流泪,发症,不知发生啥事,颤着声道:“兴儿,这是为啥哩?

家兴没理她,两眼依旧盯在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