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一竿子高时,一行人沿沟边走出四棵杨,直奔操场。万风扬、李主任路着马上疯和抓宣传的李副主任走在前面,身后是儿个持真枪的基干民兵,押着四个绑得结实的五类分子,分别是四棵杨地主崽子乔娃、庙北村老地主婆、反动冇派姚起林和从黑龙庙借调的闫姓地主。
四个牛鬼蛇神中,乔娃是代父来的,庙北村的三太是代夫来的,以往都是老地主来,不久前老头子伸腿死了,只好由她顶,姚起林本就是右派,这又成为白专道路急先锋,是双罪加身,黑龙庙姓的则是例行借用。
在全体师生的鼓掌声中,马上疯等分别在主席台后落座。众民兵押解乔娃四人到旁边两张水泥台边,推五类分子上台。批斗会开多了,谁都知道是咋回事儿,再不像过去那样认真,绑得也松,唯有乔娃绑得实,因小鸭子一直对他耿耿于怀。
大会第一项照旧是忆苦思甜,由贫宣队代表上台诉苦。诉苦的照旧是两个人,一个是庙北村的老张头,这些年跟学校混熟了,几个厕所的大粪全归他掏。另一个是四棵杨的进才。贫宣队要对学生上课,四棵杨村推来推去,没人敢来。有人提议进才,说他家境不好,也是旧社会的受害人,风扬没加考虑,聘他了。二人果然表现不俗,诉的越来越顺口,因而学校每次诉苦,就由他俩上场。诉的多了,一些老学生甚至对他们诉苦的内容也能顺口说出。
照例是老张头先诉。
大出同学们意料的是,这一次,老张头得知马上疯到场,准备得特别充分,开口就进一个绝的,
老张头径直走到水泥台前,指向跪在乔娃身边的地主三姨太,跺着脚道:“你是娘儿们,我今儿就不控诉你了。我依旧控诉你家老头,你得替他听好,甭漏掉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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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他这一跺一说,学生们皆笑起来。
老张头没笑,又几下,朝手心“呸呸”连吐两口,转向学生:“同学们,这个地主婆人还不赖,跟她老头大不一样。他老头,就是前几年站在台上挨斗的那个白胡子,年轻时凶得很。你们都知道了,我是他家长工,一辈子受尽他的窝气。好多气,我都说过了,你们也都听腻味了,这次我又想起一个,你们保准没听过。有一年,我套上牲口,到他家的河坡地上种麦子,刚出村子,实然思原一泡,可又怕限在别家田里,按东家骂,于是就拼命赶牛,真刘他家的田果奔。我紧赶慢赶,眼看就到东家地头了,实在整不任,只好尿在人家田里。两头老牛一看我尿、也“眸”地叫一声,跟看了我和牛一道撒,尿时,老地主,那个时候不老,是壮劳力,眼睁普地无运看着,气得直跌脚、就跟我刚才躁的一样。我跟完,拉着头赶到田吧,让他骂个狗血喷头。这还不说,中午吃饭,他又克扣我一个大自馍,饿得我后响头发晕!”
“老张头,老地主咋能给你吃大白馍哩?”台下不知是谁大声问
道。
“昨不让吃哩?”老张头笑道,“只要是干大活儿,譬如这犁地,割麦、收秋,送粪等,他就让地主婆蒸白馍,一顿给仁。那天响午,他只让我吃俩!
众人皆笑起来。
“那……他咋骂你哩?”又有人问。
“咦、骂得凶哩!”老张头扎起架子,学着老地主的样子,伸出右手,一根指头直指前方,“就像这样,指着我的鼻子,全身气得打哆嗦,跺着脚,”朝地上猛跺几下,“大声骂我,'日勒你个妈哩,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就差这几步,你就不能跑快点儿,憋紧点儿……
老张头还没骂完,场上又起一片哄笑,连马上疯也忍俊不禁,报着嘴笑骂他一句。风扬摆手,郑秋海赶他下台,换上进才。
见老张头亮出绝活儿,进才也琢磨起来。进才想来想去,唯有吃大雁屎这一段还没说过,于是咳嗽一声,开口问道:“同学们,你们吃过屎没?
操场上的人无不傻了,即使万风扬和马上疯也没反应过来,互看一眼,一齐望向进才。
屎咋能吃呢?”有学生大声问“能吃!能吃!”进才连声说道,接着轻声细语地讲起老道士曾经讲过的故事。他讲得很慢,也像老张头一样做出许多动作,全场学生听呆了,甚至忘记给他鼓掌“你说的是老道爷吃赛子屎,你吃“周伯伯,”有人发问,没?
“吃过!”
“你是咋吃哩?”
进才随口讲起五九年春上的大饥荒,讲那年他如何走到双龙河滩上,捡吃大雁屎的事,末了说道:“你们谁要不信,就到双龙河滩上捡条尝尝,香……”
进才正说得起劲,马上疯咳嗽一声,风扬摆下手,郑秋海疾走!来,截住进才的话头,大声说道:“同学们,时辰不早了,忆苦思甜结
束,欢迎公社革委会马主任指导工作,大家鼓掌欢迎1进才这也意识到讲跑题了,忆苦忆到新社会了,悻悻地站到一边。马上疯站起来,双手摆了摆,止住掌声,朗声说道:“同学们,官方号召我们反帝、反修、反封建,我们反潮流就是反帝,就是反修,就是反封建!同学们,我不想多讲,只想说一句:教员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斗争就是斗,斗则进,斗则红,斗则革命,不斗则退,不斗则白,不斗则修,不斗则不革命!同学们,官方知识革新号召我们反潮流,咱校率先反潮流,走在全公社前面,这就是斗!同学们,看到你们背着包,扛着枪,一个个英姿飒爽,斗志昂扬,我为你们感到骄傲,我为你们感到自豪!我的话,完了!”
这是这些年来马上疯最为简明扼要的演说,全场发出雷鸣般的声。李主任宣布拉练开始,郑秋海站在队前,朗声宣读拉练路线,朝庙门前的大路用力一挥手:“同学们,出发!“
一串鞭炮响过,然后是三声雷子炮,再后是锣鼓齐鸣。山娃精神抖擞,扬鞭高喝一声:“驾--”两头犍牛奋起蹄子,奔向沟边的大路,车上的锣鼓手奋力敲打。
牛车后面,是小鸭子押送的四个牛鬼蛇神,再后面,是三百来名学生,列成三路纵队,按照年级顺序,紧跟郑秋海身后,呼着口号,浩浩荡荡地向前走去。
拉练一开始,学生们劲头十足,年级与年级、班与班之间开始赛家,呼口号,一路上,红旅招展,减本报天,歌声难亮,年到一处就会引来围观的百姓。
玉年级以上共有六个班,走在前面。四年级以下,走在后面。行队伍一过黑龙庙,也就是东风大队,就自行分成两段,葡面一股语大部向北,后面一段拐向南,从另一条大路回到四裸杨。旺褔上初一,排在游走队伍的正中间。由于个头小,旺福走在初(二)班的第一列。白雪个头高,走在中间,与他着五行。旺福没想到要走这么远的路,没有心理准备,开始时兴冲冲地又唱又酬,走不到七八里,他的声音就听不到了。
旺福个头矮,人瘦,像个猴精,背上的背包却大,是旺地打的,包着一个大被子,捆得也结实。旺福打小就背草篮子、起初没感觉、快到双龙镇时,渐渐觉得它沉起来,到后来竟然重得像座山。幸而手中的红缪枪派上用场,他拄在地上,多少也算帮补点儿力气。
糟糕的还不是疲劳。离街上还有三里多时,旺福渐渐遇到更大的烦恼。
烦恼来自肚子。旺福每天起床,往往拉一次大便。这天早晨事情多,心情又兴奋,他竟忘了拉。开会时,他的肚皮有些胀,但还没到想拉的程度,也就勉强忍下。
游走一开始,大家都在呼口号,唱歌,旺福情绪激动,屎没影儿了。
没想到这阵儿,这泡屎说来就来,似乎已到屁股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