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人祸,一时三刻,兵祸不会有,即使有盗、抢、奸之类,想也不会成灾,不究咋说,眼下还是官方的天下!排除人祸,剩下的就是天灾。先说水灾,咱这地方,年年雨水不够使,即使连阴几天,也没成过灾。这事儿不是我随便说的,咱可查查人老几辈子,查查村史,哪年闹过水灾?再说病灾,大凡是人,难免有个头疼脑热,这都不叫灾。病灾就是传染病,譬如说瘟疫、打摆子、天花等。解放后,官方全力预防,传染病没有了。
这事儿,别人不知道,天旗最清楚。我那口子一到春天就去县上开会,回来就打预防针,病还没得上,咱就预防上了,想必不会出大灾。再就是虫灾,虫灾就是蚂蚱,这阵儿农药多,娃子们想逮个蚂炸玩,怕还寻不到哩。这么些年,有谁听说闹虫灾了?再就是火灾。如果谁家房子失火,算是火灾,可照老烟薰的说法,这个灾是村上的,也就是说,全村都得失火,照我看,这事儿不大可能。最后一个,是早灾。那几年村上饿死人多,部分原因归于早灾。在咱这道谷里,百多年来,靠天吃饭,十年九早啊!”
“老白,照你这么说,即使有灾,也只能是旱灾!”青龙眯住眼
间。
些
“我的话说完了!”老白又从袋里掏出卷烟的纸头,边卷边按烟
“天旗,你咋不说话哩?”青龙的小眼转向天旗。“叫我说啥哩?”天旗憨厚一笑,“这又不是治病!”“真要是旱灾,”家兴笑道,“咱这水坝正好派用场!“
“所以我说,”老白呵呵乐道,“咱没必要在这儿七想八想。俗天无绝人之路,这话是说,即使天塌下来,也会给大家留条活话说,
路!几人皆笑起来,七嘴八舌议论一阵儿,真也议不出个可能的灾情,青龙只好将他的怪梦放到一边了。
自那日开始,只要不下雨,瘿脖子就会站在万磙子家的红薯窖上、面朝大队部骂一通子风扬。吃过早饭开骂,一直骂到小响午,骂的词儿仍然只有一句:“万风扬哟,我,日过你妈哩!”大致过程是,队上一敵上工钟,瘿脖子就开始走向红薯窖,先是坐在窖盖上,自言自语,然后突然站起,又起腰开骂。
风扬急得直哭,跪在地上求她也不起作用,因为这时的瘿脖子,根本认不出他是谁。风扬去求天旗,天旗还是那句话,爱莫能助,能治的只有老烟薰。风扬悔死了,赶到老烟薰坟上再次磕头上香,烧了许多冥纸卋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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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面,不究他如何磕头,瘿脖子照骂不误。
开始几天,天天有人瞧热闹、后来听她骂来骂去没花样,围观的人渐渐少起来。再后来,连娃子们也不看了。
时间一久,四棵杨人的耳朵竟是听顺了,没人再去在意这件事儿。就如每天早上天蒙蒙亮时三疯子满村子唱京戏似的,瘿脖子的例行叫骂渐渐成为四棵杨的一道新景致。如果哪天听不到她的叫骂,大家反会觉得少个啥子。
痛苦,只有风扬一人承受。
瘿脖子连骂十几天,风伟灵机一动,想到大杨树上的高音喇叭。瘿脖子一开骂,他就播放高音喇叭,轮换播放革命样板戏和革命歌曲。风佛将南音调到最高,震得人耳朵发炸,总算将瘿脖子的叫骂声淹没。伏旱仍在持续。直到七月底,谷地里仍没落雨。水浇不到的地方,周里的裂缝有二指多宽,莫说是庄稼死光了,人与牲畜的饮用水也成问题。
马上疯和风扬却因这场大旱更加风光,几乎每天都要陪同县直有关领导、兄弟公社观摩团等前往二龙潭和沿岸几个大队,视察水库、大架和烈日烤晒下更见茂盛的秋庄稼。
二龙潭水库的水位越来越低,四棵杨的庄稼却越长越高。凡是能浇到的,大浇三遍,小浇无数。肥料足的地块,叶子几乎是墨绿的,草也长得分外茂盛。田里、村里到处是水,大人娃子笑逐颜开,一片欢腾。
这日上午,青龙先去东坡的河坡地察看一番,扭头走向村西,一路看至西坡的礓土地,钻进一大片芝麻地里,越看心里越美,情不自禁地亮开嗓门,哼唱起三疯子在五更时的唱词:
临飆稔粿郟蜀喝妈一碗酒
浑身是胆雄赳赳
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
千杯万益会应酬
时令不好风雪来得骤
妈要把冷暖时刻记心头
小铁梅出门卖货看气候
来往账目要记熟
困倦时留神门户防野狗
烦闷时等候喜鹊唱枝头
家中的事儿你奔走
要与奶奶……
正在哼唧,山娃骑着一辆自行车赶过来,边骑边满坡里叫喊:“老青龙,你在哪儿?老青龙,你在哪儿?”
“在这儿呢!啥事儿?”青龙从芝麻地里钻出来,扯起嗓门应道山娃飞车过来,在他跟前扎住:“快点回去,民善有急事寻你!“啥急事儿?”青龙手里拿着一只青乎乎的芝麻梢儿,起两只小“七十八、七十九…眼,边答话边数,“他没说,只让我叫你快回去,说有大事儿!”山娃见他依旧眯着小眼念数,“咦、你在干啥哩?”
“数芝麻籽哩,甭打岔!”青龙应一句,继续用心数点。
“你这是老鼠掉进盐缸里--咸'闲’急了,”山娃走上来,不由分说,一把抢过他的芝麻梢儿,扔在地上。
青龙跺着脚骂道:“你个山娃子,好不容易要数完,你…你……
“叫唤啥哩?”山娃嘻嘻一笑,“我只见过数麦粒儿的,还没见过你这数芝麻籽儿的!”将车子掉头,骑上,“快坐,民善得紧哩!”青龙匆匆赶到民善家,还没进门,民善就已乐呵呵地迎出来:“该来的都来了,只差你了!
青龙一看不像是啥急事儿,擦着汗道:“老民善,催恁急干啥,弄得我火焦火燎的,还以为天塌了呢!”
“甭叫屈,真有一桩紧急事儿!”民善将他连拖带拉地弄进屋子,“你看看,天成、磙子都来了,咱几个好好合计一下。要是你说中,咱就干。你说不中,就算我是白张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