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她一声,让她爹寻个日子送她过门。我娶她了!”风扬冷冷地说。
“啥?”瘿脖子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娶她了!”风扬的声音依旧冷冷的。
“这这这、这……”瘿脖子反倒惊呆了,“咋也得相个面吧,咱还没给人家彩礼呢!”
“妈既然相中了,我还相个啥?彩礼“不用相了,”风扬丢下一句,'没有,她想嫁就嫁,不想嫁,拉倒!”话音落下,他扭身就朝院子走去。
瘿脖子愣怔半响,这才反应过来,歪着脖子去寻老鸭子。老鸭子马不停蹄地赶到姑娘家,是马王庄,告诉对方这个喜讯儿。那家人也在巴望,与老鸭子分析一番后,觉得事不宜迟,于是匆匆定下日子,说当月二十六是吉日,可以过门。
此后数日,风扬一直躲闪,不肯见雪梅。待老鸭了将风扬的大喜日子满村里传播时,雪梅如遭雷击一般。
吉日到时,雪梅一头钻进闺房里,蒙住被子哭得死去活来。雪梅一直哭到天黑,天成不忍听,走进来劝道:“梅儿呀,你也看到了,万家那小子不是东西,心根本不在你身上,你还死这个心眼儿干啥?待过几日,爹为你寻个好小伙子,肯定比那小子强!”
雪梅陡然掀开被子,手指里间的门帘,吼道:“出去!
天成吓一跳,悻悻然走出里间。
“爹,我叫你最后一声,你听好。打今儿起,我不是你闺女了,咱俩分开灶头,各过各的日子!”雪梅送出一句,钻进被窝又哭起来。天成心里一寒,摇头长叹一声,在红薯窖上蹲下,慢慢掏出烟袋
万风扬的洞房里,换好一身睡衣的新媳妇陈姐儿轻轻吹熄花烛。新房里一片雪黑。陈姐儿在宽大的双人床里侧躺下,给风扬留足位置。是个通枕,枕上是她亲手绣的一对大鸳鸯。
门开了,风扬打外面回来,摸索到床边,在床头站了一会儿,打开柜子,从中摸出自己的老枕头,放在另一头,倒头睡去。
蒙蒙眬眬中,风扬觉得有人摸他,睁眼一看,是陈姐儿。绣着鸳的长枕头不知何时也被挪过来了。陈姐儿半.裸着身子,光光的胳膊搭在他身上.
风扬将她的手猛地移开,低吼一声:“滚那头去!
陈姐儿又羞又气,回到另一头,抱着长枕头鸣鸣抽。
自此之后,风扬也像变了个人,很少再到村部去,走路也阴着脸,见谁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韦光正免不得催问几次,风扬也都以正在做工作为由,搪塞过去。
其实,这桩事儿,他压根儿不敢对雪梅说。
好赖熬到过完年,风扬的心绪好了一些,将心移到工作上,没命地干活儿,白天在田里,晚上在村部,死撑着不肯回家。雪梅自然明自其中原因、心里越发痛苦。但眼下木已成舟,她回天乏术,只将这笔账等在她爹张天成头上,她让人重新砌了个锅灶,与他分开吃饭了,
天成自觉理屈,自始至终不吱一声,只待时间来消磨一切
春节前夕,四棵杨的代销点成立了。
店面设在张家院子的西厢房。风扬使人在后墙处开扇大门,用老砖砌一排柜台,沿墙做下许多货架,摆着各式各样的日用品。
宣布开张的是一长串鞭炮。村人早已得到消息,来看热闹的,来看稀奇的,来买东西的,店里店外熙熙攘攘,到处是人。
售货员是明岑的女人李姐儿和双牛的女人朱文秀。李姐儿大叫:“别挤、别挤,凡是来买东西的,柜台前自觉排队,按顺序来!”
要买东西的村民排成一个长队。排在第一的万磙子冲文秀呵呵笑道:“双牛嫂子,称斤盐!
文秀跛着脚,舀出盐,拿秤来称。因是第一次站柜台,文秀很察张,连称几次才算将秤摆平,将盐倒进纸包。李姐儿利地包起来,收好钱,将盐递给万磙子
跟在后面的是万秃子,声音很小:“双牛婶儿,给我称二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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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只称这一点儿,众人皆笑起来。文秀称出二两,李姐儿包好推在柜台上:“两分钱!”
万秃子表情尴尬:“明岑婶儿,我……我没钱!
李姐儿将盐包拿回来:“没钱,你称啥盐?
万秃子嗫嚅道:“我……我先欠上!
李姐儿眼一白:“去去去,这是合作社,不是你家里。
万秃子急了:“明岑婶儿,我家一个多月没吃盐了,我妈……我妈要我多少称点儿,说是没盐不中!”
李姐儿有些为难;“咋欠哩?风召呀,谁家的日子都不容易,要是大家都来欠,代销点咋开哩?再说,刚开张就欠账,不吉利。”
万秃子哭丧着脸,转身欲走,已经走到门口的万磙子拐回来,摸出一分硬币搁在柜台上:“明岑婶子,这是两分钱,我了!“
李姐儿收起钱,将盐包塞给万秃子。
再后面是家群,摸出一块钱,摆在柜台上:“明岑嫂子,称一斤盐,再买半斤白碱,半斤苏打。
文秀正要去称,李姐儿拦住她,将一块钱还给家群,赔笑道:“家群小弟,这钱你得收回去!“
家群拿着钱,怔了:“咋哩?
李姐儿指着门外:“你到门口看看,那里贴着通告,代销点的商品只卖给社员。你家不是社员,不能买!”
排在后面的村民乱套了,纷纷围到柜台前,七嘴八舌地叫嚷:“凭啥不能买?
社员咋哩?社员比谁高一头?“
'为啥只卖给社员?
“哪有开店不卖的理儿?
“这规矩是谁定的?”
门口飘来一个声音:“规矩是我定的!谁不服,冲我说!”那人说完,转身走到外头。
众人扭身,见是风扬,纷纷跟他走到外头。
风扬指着门框左侧挂着的牌:“大家看,这上面写的啥?写的是四棵杨村农业合作社代销点’。这话是说,这个代销点是合作社办的。合作社的东西,当然只能卖给社员。你们谁想来买,就先写申请书人社。只要是社员,谁都可以买。不人社,就得多跑几步路,镇上买去!”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大声问道:“申请书咋写?
风扬应道:“申请书是张表格,代销点里就有,你们向营业员要找人填好,按上指印,交到社委就中!
一些人悻悻地离开。
成家群空着两手回到家里,将钱还给有林。
有林怔道:“咦,代销点里没东西?
家群应道:“咱不是社员,人家不卖给咱!
有林眼睛圆瞪:“啥?他开店,咱拿钱去买,难道不中?
家群低下头,没有应声。
有林上前一步:“你说,是谁不让咱买?
家群喃喃地说:“万村长!
有林的老脸拉下来,顿一会儿,将钱递给家群:“群儿,给老子铺上买去!奶奶的,离开他这个黑店,还能不让吃盐?
这期间,成家发生一件喜事,英芝又怀孕了。
这日早晨,吃过早饭,家群上学,有林、家兴收拾农具,准备下地。正在灶火收拾灶台的英芝猛然觉得恶心,捂住嘴跑到院外,蹲在地上一声接一声地呕。
有林听见,急问家兴:“英芝咋了?
家兴摇头道:“不知道,吐两天了!
有林打个惊愣,寻思一阵,问道:“你妈呢?
成刘氏正在堂间教清萍做鞋,听到声音,赶忙出来:“啥事儿?
“你听听,英芝是咋哩,吐成那样?
“老头子,”成刘氏听一会儿,笑了,“英芝怕是有喜了!昨儿我见她倒醋喝,就往这方面忖摸。看样子,八成是哩,我还琢磨寻个时机对你提说这事哩!”
“夜黑儿就该对我说!”有林责她一句,又听英芝吐几声,美得合不拢嘴、转对家兴,“打今儿起,甭让英芝下田了!”见家兴应过,转对成刘氏,“你也听着,家里的活儿再不许攀扯英芝,还有,从明儿开始,你每天早起,给英芝做碗面疙瘩,打上蛋花!”
“这是月子婆娘才吃的,英芝还早哩!”成刘氏觉得他说得过分,小声顶撞。
“叫你做你就做,”有林老脸一沉,“犟啥哩!
成刘氏不吱声了。
英芝在外面吐,听得清楚。吐完回来,走到有林跟前,发嗲道:“爹,你不让我下田,也不让我做家务,让我做啥?”
“英芝呀,”有林看着英芝,眉开眼笑,“你啥也甭做,只把我这孙子养壮点儿就中!要是屈了他,爹可不饶你!”
“爹,”英芝笑道,“照你这么做,儿媳可要憋死了!”“这……”有林想了想,“要是闷得慌,你就领旺田村里转转。不究咋说,在咱家里,你是功臣,凭他是谁,都得照后靠!”有林话音刚落,院外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是青龙,人已走进院门,两眼笑着,嘴里不住地吧嗒他的铜烟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