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林大爷,”青龙呵呵笑几声,“大老远听见你在说功臣,谁是功臣?。
不待有林答话,英芝脸上一热,扭身钻进灶火。有林斜青龙,嘴角撇着笑,一句话不说,显然是在故意急他。
青龙凑上来,递过铜烟嘴:“大爷,新买来的,特壮,抽口尝尝!
有林接过来,抽一口,咂咂嘴,又抽一口。正要抽第三口,青龙把夺过来,笑道:“大爷,烟算是抽过了,这下该说了吧!”
“你小子,还没抽美哩!”有林故意拉起脸。
大家皆笑起来。
青龙眨巴几下眼,眼珠子四下一抢,瞄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清萍,嘻嘻笑道:“小萍姑,大爷卖拐,你透个底儿!赶明儿,侄子给你买……买根红头绳!”
“不用你买,”清萍斜一眼有林,声音冷冷的,充满怨怼,“功臣是俺嫂子呗!在俺爹眼里,成家只有俺嫂子一个人!”
有林白她一眼,转对成刘氏,阴起脸:“柯杈子今儿做啥?“学剪鞋样哩!”成刘氏赔个笑,颠起小脚跑过去,扯着清萍进屋去了。
“恁忙的天,不到合作社单
“你小子,”有林转过头,望着青龙,干活儿,跑大爷这里做啥?”
“大爷,”青龙嘻嘻笑几声,又凑上来,“孙子此来,是想跟大爷商量个事儿!”
“我就知道,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啥事儿?”有林眯眯笑着、掏出自己的早烟袋,蹲在地上揉烟丝儿。家兴见青龙是寻他爹的,冲他笑一下,踅进灶火陪英芝去了,
“大爷,”青龙也蹲下来,磕掉烟灰,重装一锅,拿火绳先帮有林点上,再点上自己的,“是风扬托我来的。到这个月,咱村除去你跟园善几家,差不多都人社了。风扬说、这几家中,他最看重的是大爷,知让我打声招呼,只要大爷肯人社,风扬说,他就到镇上为大爷摆一席,
非让大爷喝美不中!”有林的脸色阴沉下去、一下接一下地抽烟。青龙候一时,见他一直不开口,磕磕烟灰,起身道:“大爷,这事儿不急,你琢几天,我再来候话!
青龙转身,要出门时,有林也磕了碴烟灰,甩出来一句:“不送了!“
这天夜里,社委开会,雪梅再次缺席。
风扬扫一眼青龙、明岑和磙子,拿出一沓子纸头,咳嗽一下:“又有五户写申请了,还剩六户!”
三人互望一眼。
风扬一字一顿:“这六户是孙鼎立家、成有林家、孙民善家、刘丙魁家、万风超家和张天碌家。
青龙掏出烟锅抽烟。
风扬又扫一眼几人,学韦光正挥动拳头:“合作社是大运动、谁也挡不住。报纸上说,全国合作社风起云涌,韦领导说,咱伏牛县村村有合作社,家家都得人,不入不中。咱村里剩这六家,大家说咋办?磙子插话道:“还能咋办?对这些落后分子,开斗争会批斗!
青龙白他一眼,再次吧嗒烟嘴儿。
风扬的目光转向明岑:“明岑叔,你说咋整?
明岑应道:“你说咋整就咋整。”
风扬思忖一会儿,放缓语气:“我还是那句老话,做思想工作。人社讲求自愿,这六户不想入,是对咱不信任,咱得仁至义尽,好好做通工作。烟爷家和民善家,由明岑做工作。风超家由磙子做工作。天碌家由雪梅同志做工作。有林大爷家和刘师傅家,就给青龙了。谁有啥说?
没人应声
散会之后,青龙踅到成家院子,刚好堵到老有林。老有林正在院中和家群一道为牛铡草,见到他来,放下铡刀,走进屋里。
家兴苦笑一下,拉凳子招呼青龙坐。青龙没坐,蹲在地上,掏出烟袋朝烟锅里揉烟。
不一会儿,有林从屋于里走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布包,在青龙面前小心打开,从包了好几层的碎花洋布中拿出土地证,翻开,指着上面的字:“青龙呀,你念念这上面写的啥?
青龙笑道:“大爷呀,你明知道孙子不识字,叫我咋念?
有林咳嗽一声,放缓声音:“你不识字,大爷也不识。不过,大爷找宗先念过了,说上面写的是土地所有权证’,我问先生啥叫'所有’,先生说,'所有’就是属于我家,也就是说,河坡上这几亩地官方已经按照政策分给我家了,属于我成家所有!”
青龙又笑一声:“大爷说的是,这是谁都知道的!
有林指指下面的公章:“那你间问你们社长,县官方的公章还作不作数?要是不作数了,大爷这就入社!
青龙尴尬地笑笑:“大爷,风扬也没说一定要大爷入社,只是让我向大爷打个商量。人社是自愿的,大爷不想入社,谁也不能强逼!
“这就是了!”有林收起士地证,“你小子还有啥事?”
没啥了。”青龙起身,悻悻然走出成家,
春耕开始了,河坡地里一片繁忙。
四棵杨人大部分人社,河坡地上原来一家一户的田埂多被犁掉了成为一片连一片的大田。社里耕牛少,犁不过来,磙子就领着青壮劳力、排成一排,拿着铁锹、老虎爪儿等,喊着母子翻地,听得有林心里发憷。
更糟糕的还不是这个。
一日上午,有林掌犁,他家的小牝牛在前面拽。一头小牛犊跟在牡牛身后,甩着尾巴跑。家兴全身冒汗,扯起一根拴在犁架上的绳子,牛出力。
正干之间,家兴抬头,见万磙子领着一群社员,正在挖断通往双龙河的车路,惊叫:“爹,快看、他们在断路哩!”
有林怒不可遏,扔下犁,迈开大步冲过去,冲万破子大叫:“磙子娃,你这是于啥?”
万磙子停住手,笑嘻嘻地说:“有林叔,夜黑儿合作社开会,把这块地的出路改了。
有林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你……
万磙子依旧嘻嘻笑:“有林叔,要是没啥事儿,我得干活哩!’故意夸张地扬起镐头,用力刨下。
有林盯住他狠看几眼,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田里,黑着脸对家兴喝道:“怔啥哩?干活!”扬起鞭子,狠狠抽牛。
远处,万磙子领着社员一边挖路,一边喊号子:“社员们哪,齐动手呀,扬起镢头,挖道路呀,此路不通,可咋走呀…
有林额上青筋暴起,扬起鞭子,朝牝牛一顿猛揍,边揍边骂:“打死你这备生!打死你这畜生!”
牝牛无故挨揍,急得“哞哞”直叫。
家兴见有林是在真打,小声思求道:“爹,它刚刚怀上崽子,不能打呀!”
有林顿住手,蹲下,掏出烟袋、恨恨地剜了万磙子一眼:“这个畜生,要是把我惹急了,看不拿刀阉了他!”
家兴卸下牛,拴在犁头上,劝有林道:“爹,瞧这势头,胳膊拧不过大腿。听说连民善昨儿也入社了,咱也申请吧!”
有林瞪他一眼:“瞧你这出息!”
家兴不吱声了,蹲在地上、拿手抠地。有林抽完一锅,拧会儿眉头:“待会儿收工了,你导下青龙,叫他黑地来一趟!”
傍照时分,青龙走进成家院子,果见有林在堂间点着油灯候他。见他进来,有林阴着脸,没打招呼,也没让座,开门见山:“你对风扬说老有林同意入社!
晋龙长叹一声:“唉,大爷呀,孙儿知道你舍不得那块地。不瞒大爷,莫说是你,即使孙子我,也不想入社,可官方号召,韦同志发展我为人党积极分子,不赶这趟浑水不中。这阵儿,村里都入了,天塌也是压大家。大爷能想开,孙儿没啥说,只替大爷高兴!”
有林吧嗒几下烟嘴儿:“人社归入社,咱也得有个说法!”
“大爷,有啥你就说,孙子听着哩!”
有林拿出上地证,摆在灯光下,指着青龙:“你小子看好,这里面是两块地,一块是官方分给我的,有四亩,一块是我家祖地,有二亩。官方分给我的,我人,我家的祖地,我不人!”
“义……
“还有,这头牝牛是我花大钱买的,也不人!”
青龙问头蹲一会儿,起身:“大爷,我去对风扬说说看!”
第二天早上,有林扛着粑,家兴牵着牛,二人正朝东坡地里走,万秃子追上几步,叫道:“大爷,磙子叔让我捎句话给你!
有林檉骷硭夬佾黑ж亏着穫鴦旸滫看脸:“说!”
想挨日就得把裤子脱.光,不能“夜黑儿社委开会,不知是谁说,只脱半拉子!,”
有林怒不可遏,将耙“哐”的一声扔到地上,涨着脸,跺着脚,骂道:“告诉那个王八蛋,就说我成有林目……日过他祖奶奶!”
万秃子不敢多话,一溜烟儿跑了。
有林嘴会儿粗气,转对家兴:“兴儿,日他奶哩,咱就跟这鳖子赌一赌。反正官方说入社是自愿,没说非让人不中。咱就不,看他能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