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一窝小老鼠

是进才。

家兴起身,迎出灶火门:“吃过没?

“吃过了!”进才没蓑衣,衣服都快淋湿了。

青龙划拉完最后一口,将碗朝锅台上一放,拍拍肚皮:“没吃也不中了,连锅渣子都在这儿呢!”

进才笑起来,寻地方蹲下。

大雨天,你不守着白嫂子,跑人家屋里干啥?”青龙劈头问道。来求大叔哩!”进才憨厚一笑,“锅台不通烟,一点火,满屋子都是烟味儿,呛得娃他妈眼泪直流。听说兴叔会整,今儿下雨,想来求个忙!”

“我那锅台就是兴叔整的,结果“千万别整!”青龙连连摇头!呢,婆娘早晚坐到灶前,一屁股下去,就不想起来,浪费柴不说,蒸起窝窝头来,没一回不烧焦的!”

“咋呷?”进才惊讶地望着背龙。

“还能咋哩?烧着美嘛!”青龙耸耸肩膀,“我那婆娘精得很,要是呛烟,不等馍蒸熟,保准开溜!

二人皆笑起来。家兴从房檐下拿起泥刀和一把竹尺,转对青龙“要是没事,帮个下手!”

“不去了!”青龙披上蓑衣,笑道,“一见白嫂子,我这眼珠子就使不过来。看也是白看,还不如回家抱婆娘去!”

家兴到堂间跟英芝打过招呼,随二人一道出门。青龙拐弯回家,家兴跟进才一直走到村南头。

进才家没院子,孤零零两间砖瓦房。瓦房前面是块几亩大的空地原是张宗庵家的打麦场,这阵儿变成孙家一队的禾草地,再外是一大块麦田。两间瓦房原是宗庵家的麦仓,盖得高大不说,通身全是砖砌起来的,为防老鼠,地上也铺一层砖,算得上四棵杨数得着的好房子。当年万风扬分给进才一家住时,许多人眼红。进才是道爷,大家心里吃醋却也没话可说。

家兴进门时,正好看到香竹在给小儿子明河喂奶。香竹瘦多了,但皮肤依然嫩白,尤其是两只奶,又细又嫩,自得就跟雪一样。英芝的奶虽说也白,若是拿来跟香竹的比,一下子就失色了,

见家兴进来、香竹并没躲藏,依旧搂着小家伙大大方方地喂奶。家兴眼角瞄到,心里扑通一下,赶忙转过头去问进才:“锅台垒哪儿?

“你内行,看垒哪儿合适?”进才笑道。

家兴上下打量屋子。因是粮仓,没窗子,屋里黑手平的。虽说是两间,论大小绝对超过他家的三间上房。里面空荡荡的,几乎没有家具。香竹没嫁妆,进才是道爷,所有物什都是庙里的,还俗时、除去随身铺盖和几个面坛,什么也没带走。靠墙处打个通铺,上面堆着几条脏乎乎的被子,进才一家六口晚上显然是扎堆儿睡的。靠墙角是粮围,里面瘪瘾的早见底了。进才娃子多,工分少,生产队里分的不够吃,所剩无几的粮食都在靠墙边的两个面坛里,

家兴感叹一会儿,指着东南角的老灶台道:“还垒这儿吧,在房檐下掏个洞,加个烟囱就中!”

家兴动手扒锅台,进才到外头和捻子泥。锅台扒完,家兴估算一下,出来对进才道:“砖头不够!”

“差多少?”进才急问。

“百来块,多出个烟肉呢!”

进才想一会儿,对站在旁边的半大娃子道:“全儿,你领俩弟弟寻砖头去!”

那孩子是香竹带来的老大,十多岁了,探头一看,见雨停住,招呼两个光屁股弟弟,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家兴掏墙打洞,挖出一些砖,加上几个娃子捡回来的,总算凑合着将锅台砌好。进才抱来柴火,香竹试烧,果然上下通气,不再呛烟了家兴要走,香竹死活不让,定要留他吃饭。想到这阵儿午饭早过晚饭又不是时候,肚子真也饿了,家兴就不再坚持。

三个大的到外面要去了,香竹舀出一碗白面,掺上两把红薯面,开始和面擀面条,两只白奶挂在胸前,随着她的每一次用力前后晃荡。进才抱着小的坐到灶前烧火,家兴不敢看香竹,搬个凳子挨进才坐下,随便聊天。

这娃子叫啥?”家兴用嘴努了下,小声问道。

“叫明河!”进才塞把柴,拍着娃子,“老三叫明山,五岁了。“听说两个大的依然姓林,昨不改过来呢?“

娃他妈早说改,我没让!

“咋不让哩?

“唉,”进才轻叹一声,“娃子们打小就姓林,怕一下子改了,感情上受不住。再说,不究咋说,香竹跟那个姓林的也是一段姻缘,人没了,只这俩娃子是个念想,我这里若是连姓也改了,咋能对得住人家?我这俩崽子,起名时都让带个'明’字,也是循着香竹与他的那点儿缘分1”

听进才说出心里话,香竹感动得停下擀杖,拿袖子抹泪。

吃饭时,香竹为家兴和进才各捞了一大碗面条,自己和几个姓子蹲在一边喝稀汤儿。家兴看不过去,把面条拨出来分给几个娃子,自己匆匆喝碗面汤,抹把嘴。进才早把他那一碗倒进锅里,红着眼圈儿看香竹。

除老大明全有条破裤子外,余下几个无不赤条条的。明星已经知道害羞了,在家兴看过来时,两腿把小鸡子夹起来。香竹依旧穿着多年前的蓝布衫,破损多处,东一补丁西一漏洞,几个地方依旧露着皮。家兴知道进才穷,没料到穷成这样。

“杨姐儿,”家兴扫一眼娃子们,转对香竹,“年前不是分过棉花吗,昨不织匹布,好歹也给娃子们缝件衣服!”

“他大爷,”香竹脸上涨红,“俺笨,不会纺线织布!”

香竹生在富贵人家,家务活儿自然不会做,连做饭也是后来学的,反正不讲个滋味儿,能填饱肚子就成。

“你家的棉花呢?

“在这儿呢。”香竹走到屋角,拿出一个破布包。

家兴接过来,一股臊味儿扑鼻而来,稍一抖落,里面掉出一窝小老鼠,个个赤条条的,吱吱乱叫。香竹红着脸咒一声,将小老鼠捡起来,用力扔到门外的雨水里。几个娃子乐了,扑上去你争我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