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妈那个脚,”青龙把烟锅里的烟灰磕出来用脚踩灭,“想想也是稀奇,我那个大的,从没给他偏过食,背上真还圆滚滚的,摸起来流油,别看才六岁,劲儿大着哩。你不是见过我家门边上的那根青石条吗,少说也有五六十斤,可我亲眼看他竖起来了!”
“有啥种子,就出啥崽子,”家兴笑着接道,“我家旺田也是,还不到五岁,心劲儿就有了。前儿收工回来,打眼一看,院门外头一块地,竟然让他拿镢头翻了个遍!我问他翻地干啥,他说,种苞谷。我爹蹲在一边吸着烟看,美得他……”说了!“家兴乐得合不拢嘴,“呵呵呵”
“这娃子中,先收他当社员了!”青龙也笑几声,抬头看看天色见黑云一块接一块从北山飞出来,争先恐后地直往南山奔,心里一揪陡然起身,望向附近的一块洼地,一人来到洼地边,望着足有一人高的二亩苞谷。苞谷长得旺盛,每“家兴叔,走,看看那块注地去!”棵腰里至少别两个大穗,这阵儿全都灌饱浆,个个宛如棒槌。
洼地是几年前分队时青龙拿铁锨从万磙子手里硬争来的,南北长,东西窄、自北往南,稍稍有点儿倾斜。三队在北面,地势稍高,一下雨,水先往南聚。两年来,四队的苞谷总是减产,尤其是去年夏末,连下五六天,最洼处积水半腰深,硬把正在灌浆的二亩苞谷淹死了。三队地势高,虽也积水,仍然有个半收,气得青龙牙根儿直痒痒
青龙选个高处站着,两道眉毛拧起来,两眼眨也不眨地扫瞄整个注地。二人站一会儿,青龙抬头问道:“家兴叔,能不能生个啥门,让水只淹三队,不淹咱?”
“能有啥门儿?”家兴苦笑一下,“水往低处流。咱的地势低,不淹咱淹谁?
青龙掏出烟,一边吸,一边琢磨,忽地眉头一舒:“有门儿了!”
家兴抬头望着他。
他奶奶的,水不是往低处流吗?咱就在中间打堵墙,将他的水堵起来,让它流不过来。你看咋样?
“只是……他的水流不过来,咱的水也流“中是中、”家兴笑道,不出去,一下大雨,照淹!
“淹就淹,只要是淹两家,咱不吃亏就中!
家兴摇头:“胡说,这不是门儿!
“你说咋整?”青龙眉头又拧起来。
家兴眉头一动:“有了!
“快说!”
“这事儿急不得。依我说,待早苞谷收完,把这块地整一下,先在中间打堵墙,再沿墙边挖道排水沟,弄个存水坑。挖出来的土垫到地南头,把水往北赶,一来不怕雨水,二来这坑也好派个用场,赶明年开春,种上莲菜……”
家兴话没说完,青龙一下子跳起来,一拳在家兴背上:“中中中,这门儿中!”又望一眼天上的黑云,吧嗒几口烟,“奶奶的,等不及了!家兴叔,咱这就回去招人,先打堵墙。早苞谷身子金贵,看老天爷这脸色,怕是要大下一场。咱先整好墙,待老天爷发威,看不淹死力磙子那个愣子!
二人皆笑起来,回家吆人打土墙。
吃过早饭,青龙领着家兴等十来个壮劳力,各带工具,挑着干麦秸来到洼地,沿中间风扬画过的线,现在是一条两步远的田埂挖沟,挑水和出捻子泥,再一块接一块地在自家地边结结实实地打起一道防水墙。打墙是粗活儿,大家一直干到天黑,待打成时,无不累得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青龙收起自己的水桶和老虎爪儿,呵呵笑道:“你们躺吧我得回去吃白馍去!”
“白馍?怕是吃你婆娘那俩窝窝头吧!”不知是谁翻身爬起,嘻嘻
笑道。
“日勒你奶哩,”已走出几步的青龙回过头笑骂道,“窝窝头咋哩?窝窝头就不能吃了?我告诉你,我这窝窝头,中看又中吃,一口一个香,馋死你!”
众人哄笑起来,嘻嘻哈哈地收起工具,各回家去,
家兴猛干一日,许是累趴下了,吃过晚饭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早上成刘氏进来喊他,才揉眼下床。
走到院里,家兴打眼一看,明晃晃地窝着几摊子水,屋檐下仍在往下滴答。再看天上,黑沉沉,阴蒙蒙,雨虽不大,雨丝儿却如细线一般密密麻麻。看这光景,老天爷一定在夜里发过威了,这阵儿是个收场。家兴美美地打个懒腰,暗自佩服青龙的眼力。早饭好了,一家人分散在几个屋子里蹲着吃。旺地早断奶了,坐在地上,一手端着小木碗,另一手将一把汤匙扎在碗里不停捣腾,没吃下去多少,却粘一脸黄乎乎
的苞谷糁儿。蹲在一边的英芝白他一眼,顾自往嘴里划拉。家兴美滋滋地看一会儿旺地、冒着丽丝儿走到灶火。成刘氏跟过来,从屋檐下端回一瓦盆雨水,朝脸盆里倒一些出来。家兴洗一把,拿毛巾擦过,端起锅台上成刘氏早已盛好的稀粥,用筷子扎上一只窝窝头,坐在灶膛前,刚咬一口,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声音飘进来:“兴叔!”家兴在灶火里应一声,还没起身,青龙已经风风火火地披着蓑衣走进来,不无兴奋地说:“去洼地看了,嘿,这道墙真他奶的管用,三队地里积下一摊子水,我脱鞋下去蹚了蹚,乖乖,你猜多深,差不多淹住小腿肚!奶奶的,这一回,我要淹死万磙子那个王八蛋!”“咱那地咋样?”家兴急问。
南头也积水了,深浅跟三队的差不多。嗬,若是不打这堵墙,这点雨水还不全都窝在咱地里?”青龙有些庆幸,
“吃饭没?”家兴问道。
=“吃个屁,一进村就跑你这里,气还没喘匀哩!”
家兴掀开锅盖,见有个锅底,拿铲子铲过,盛出一碗,笑道:“算你有口福,这一碗全是锅巴,香哩!”
青龙解下蓑衣,接过碗,蹲下来就朝嘴里划拉。正吃之间,外面又有脚步声,有人走进来,口中喊道:“家兴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