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鸣--”就在人群散尽时,大杨树顶的繁茂枝叶里传出一声森人的鸣叫,像鬼叫,像狼嚎,久久地回荡在村子上空,震撼着每-个人的心。
是三疯子。
就要走到家门口的老有林打个惊怔,不由自主地看向家兴。
“爹,是三疯子!”家兴语气肯定。
老有林回首看一眼大杨树,若有所思。
风扬病了。
风扬慢腾腾地回到大队部,一屁股坐下,痴痴地看着窗外的竹子状如傻呆。
吃过早饭,志慧到大队部上班,风扬就好似没看见一般。志慧与他说话,他也不应。起初志慧以为他在想事情,没有在意,到小午时,见他依旧是这个姿势,叫他依旧不应,这才着慌,回家叫来民善。
民善与志慧合力将风扬架回家里,放在床上。瘿脖子一见,反身回到里间、在亡夫灵牌前扑通跪下,口中呢呢喃,不知唠叨些啥。陈姐儿怔怔地站在床前、竟如痴呆。民善看出这一家没有可商量的人,眼珠儿一转,叫志慧去请天旗。
天旗把会儿脉,眉头挽成疙瘩。
“万支书他……咋哩?”志慧急问。
天旗没睬他,眉头越拧越紧。
志慧又要再问,见民善瞪眼过来,赶忙憋住。天旗吸口气,伸手翻开风扬眼皮,审一会儿,再次搭脉。
有顷、天旗放开脉,走到正间。
民善急跟出来,压低声音:“天旗叔……”
天旗摇头:“支书这病怪,不好治。
瘿脖子从里屋走出,扑通跪下,哭道:“天旗呀,我知道他这病大,你……你说啥也得救他,老嫂子求你了!”
天旗死力将她扯起来:“老嫂子,快起来。支书这病能治,得吃药。药我有,不过,得请药引子!”
“啥引子,我去请!”志慧自告奋勇。
“烟爷烟杆里的烟屎!”天旗白他一眼。
老烟薰长烟杆里的烟屎专治死症病,村里除去天旗,谁也讨不来志慧脖子一缩,咂咂舌头,退到一边。
见陈姐儿也走出来,天旗吩咐:“陈姐儿,你去食堂,熬点姜汤,先让支书喝下!”
陈姐儿点点头,出门去了。
“老嫂子,我求药引子去了!”天旗向瘿脖子打声招呼,也走了。瘿脖子没睬民善父子,径直走进西间,坐在风扬床上,日光哀怨地望着儿子。民善使个眼色,嘴一努,招呼志慧走出院子。
“爹,风扬叔这病……”志慧心里一直窝着疙瘩。
民善白他一眼,又走几步,顿住步子,小声说道:“早上那阵子老子咳嗽一声,亏你小子还算机灵,要是跟他走进去,这阵儿就得跟他一样!”
志慧打了个冷战:“究……究底是咋……咋哩?”
“咋哩?”民善指着远处儿棵大杨树、“那树谁敢放?风扬瞎整惹恼树精了。当场没要他的命,树精已经开恩了!”
“这……”志慧惊道,“支书有救没?”
“这要看烟爷的药引子能不能镇住了!你小子,以后当心点!”民善数落他几句,拉他走了。
志慧扫一眼远处的大杨树,再次打个冷战。
天旗讨来药引子,包好儿剂草药交给瘿脖子。瘿脖子熬好,看着风扬喝下。风扬一睡七天,没出角门一步。
不究谁来看他,-概不见。
与此同时,各种流言在村里传开。大杨树流血、显灵、风扬中邪老烟薰给药引子救风扬一命等故事串成一线,迅速成为整个谷地的谈资。大杨树血溅风扬的场面是众人,包括得旺、老黑等外村人,亲眼所见,风扬生病又是实证,向来不信邪的白云天纳闷了。
这日迎黑,视察完土炉群后,白云天和韦光正辞别易六成,直奔四棵杨村,在几棵大杨树下细审许久,又凑近万家杨查验斧痕,见里面果有血迹,且这血迹不像是做过手脚的。白云天挨个察看另外三棵杨树,又拿小刀挑选几块树皮,剥透,亦不见一丝儿做手脚的痕迹。一切迹象表明,万家杨是真的流血了。
二人蹲在井边,相对沉思起来。许久,白云天起身,再次仰望几个巨大、浓密的树冠,轻叹一声,对韦光正道:“走吧,这儿没啥看头!”二人到代销点买上两包黑糖,走向风扬的院落。风扬正坐在床上:头上包条白毛巾。见是两位领导,风扬欲下床,白云天赶前一步,一把按住,就势坐在床沿,掏出纸卷烟。韦光正站在床头,两眼望着风扬,眼角眯眯笑,声音极是轻柔:“风扬同志,打眼看上去,你的气色蛮不错嘛!”
“我……”风扬嗫嚅,“白書记,韦書记,我……我……十天期限过了,可……四千斤炭…
“风扬同志,”白云天拿出火柴,点上烟,深吸一口,“听说你病了,我跟韦書记特意来,是看望你的,不是讨炭的!见你气色不错,我俩也放心了!”
“可……可那炭……”风扬的心依旧不定。
“实在弄不到,就算了!”白云天又抽了一口,“再说,韦書记得到消息,说是运煤车队回来了,过几日就到。有煤烧,要炭啥用?”
“真的!”风扬又惊又喜,眼中出泪,“这……太好了!简直是太好了!”急从床头摸过烟袋,匆匆揉上一锅,拿过白云天的烟头,接上火,接连吧嗒几口,吁出一口长气,伸长脖子冲外面大叫,“妈,去一趟食堂,告诉磙子,让他拾掇几个好菜,再到代销点拿几瓶烧酒,送到大队部,就说我跟领导喝几品!”
“让磙子叫上志慧!”韦光正笑了笑,补充一句。
瘿脖子应一-声,走出院子。
晚宴上,因有雪梅在场,白云天甚是畅快,一个人喝去一瓶多,脸上的大疤涨得发紫,两只眼珠子转也不转,只盯在雪梅身上。雪梅却视作不见,既不劝他喝,也不阻他喝,只是闷声坐在那儿,一口接一口地吃菜,脸上无一丝儿表情。
几瓶酒快完时、万磙子走进院子,说是四处寻了,不见志慧。风扬喝多了,破口骂道:“这小子,野哪儿去了?寻他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