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棵树我不想砍,可又不得不砍!我万风扬要是能够屙出四千斤炭,龟孙子才来打这杨树的主意!”他拿起斧子,瞄向身后的万家杨一眼,朝手心呸呸连吐几口唾沫,“我先砍万家杨,谁有意见,谁就上来,我把这一百多斤先摆这儿,你们想打想踢,随尿便!
万风扬提上利斧走向万家杨。他想好了,只要先放万家杨,其他人就不会有屁放。这次不把众人震住,以后再说话就没分量了。就在走向万家杨时,万风扬突然感到自己有点邪恶。这种罪感越来越重,压得他的腿肚儿哆嗦起来,步子也明显跟跄。是的,他在做一解失人心的缺德事儿。
但他不能不做。
风扬迟疑一下,稳稳身子,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去,一直挪到万家校粗大的树干前面。他不敢看周围,也不敢仰望树上繁茂的枝叶。他朝手心呸地又吐一口,显然在为自己壮胆。
他要砍下去!他要砍出四千斤木炭!他要砍出东方红大队支部書记的威仪!
只要这一斧砍下,他就赢了
!
万风扬高高扬起斧子。所有目光无不盯在他高高扬起的斧子上,但依旧没有声音发出。四棵杨树下静得可怕,似乎是掉根针都能听见响声“风扬--”就在风扬的斧子行将落下时,一个声音陡然飘来,轻柔、细弱,充满无奈与哀求,宛如从深深的井底传出来的微弱呼救。而,就此时此刻来说,这声音又大得无量,大得足以震破所有人的耳膜风扬心里一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高高扬起的斧子僵在空中,他将头缓缓转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是白龙庙小学校长张宗先,他心目中位置最重的启蒙先生宗先站在石碑后面,身影愈显瘦小。他的旁边是老烟,拿着长烟杆儿。他的身后是几十个年岁不等的男女娃子,有的是他现在的学生有的是他来来的学生。
“风扬--”宗先微弱的声音又飘过来,风扬的心里又是一揪。风扬放下斧子,怔怔地望着宗先,许久,苦笑一声:“张校长,您也来了?”
风扬知道,这话干极了,也虚极了。宗先一直站在前面,也一直在看着他,他早瞧得一清二楚。
“风扬,”宗先的声音依旧柔弱而缓慢,像是在课堂里讲课,“你不能砍树!你砍的不是树,是这村于的希望,就跟站在面前的娃子们一样。不管事儿多急,咱不能拿娃子顾急!”
风扬低着头,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一个做下坏事、低头认错的学生。但他知道,此时此刻,他不能认错。他只是呆呆地站着,勾下脑
一句话不说。袋,
四棵树下更加寂静,空气更加凝重。
“张校长,”风扬终于抬起头,望着宗先,“就心里说,我不想砍。您一定认为,我是败家子,大家也一定认为,是我万风扬想砍树,可你们有谁知道我的心?你们没当支书,你们没到公社开会,你们没到县上开会,你们咋能知道这里头多难?你们……”长叹一声,“唉,不说这些了!反正我是败家子,反正我是混账王八蛋,我不是娘养的,你们想骂,就骂吧!想打,就打吧!”
话首落处,万风扬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去,再一次扬起斧子,照准万家杨的粗大身躯,使足力气斜砍下去。
斧子带着呼呼风声,在众目睽睽之下重重地劈向万家杨。
围观的人们不忍再看,有的捂住眼睛,有的背过身去。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斧子落处传出,听起来就像是北山深“嘭一处滚来的闷雷。
-”与此同时,万风扬凄厉地惨叫一声,扑通扔下斧子,两“啊-手捂脸,蹲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志慧一个箭步冲上,一把扶住风扬,见他满脸是血,不无惊惧地大叫:“血!血!血!”
人群一阵骚动、乱纷纷地窜来奔去。“大杨树流血了!大杨树流“快看,是大杨树的血!”有人惊叫,血了!”
“天哪!”人们无不捂脸,许多女人伤心得哭起来。
青尼一脸惊愕,急奔上前,仔细一看,果然是万家杨在流血。在斧子劈下去的地方,殷红殷红的血正从树皮里一滴一滴地淌出来,沿树身渗人土里。毫无疑问,风扬脸上的血是万家杨的血溅上的。
“狗日的,谁敢砍我成家杨!”一个吼声从远处飘来。人们吃惊地扭过头去,远远望见老有林如飞般赶来,满是青筋的大手掂着一把砍柴刀,布满皱纹的老脸由于极度的暴怒而涨成紫色,夸张地扭曲着。
原来、家兴一直封锁消息,老有林压根儿不知砍杨树的事。今儿早上、他起床后觉得奇怪。院里静悄悄的,邻居也不见一人。正自蹊跷刚好碰到乔娃,问起来,方知有人要砍大杨树烧炭,大家都护树去了成有林二话不说,顺手操起砍柴刀,直奔过来。
此时,老有林“嗖”的一声,如狂怒的雄狮一样几步蹿到成家杨下,举起柴刀,叉/开两腿,瞪着暴突的眼珠子,吼道:“哪个狗日的敢砍我成家杨,来吧!”
“万支书,”老烟薰敛起笑,扔掉烟杆儿,屈下双膝,缓缓跪下,轻叹一声,“你想弄炭,咋整都中,求你放过儿棵树吧!
“万支书--”除去成有林,大家全跪下去了,连校长宗先也跪下
了。
风扬惊惧了。
风扬吃力地站起来,两条腿明显撑不住他粗壮的身躯,毫无血色的脸上,几条鲜红的血道子仍在顺着脸颊缓缓淌下。
“老少爷儿们,”风扬闭上眼睛,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道“不砍了!我万风扬不砍了,你……你们回去吧!
风扬迈腿欲走,却打了个跟跄。志慧急前一步、搀起他,一步一步走向人群自动让开的过道儿,头也不回地渐走渐远。得、老黑及一十几个年轻人,跟在后面、跟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在场群众无不吁出一口长气,一个跟一个四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