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在懿姝出去时,就强忍着疼痛起了身。
对韦衡,他不愿示弱。
两人之间的对话他听得清楚,懿姝那最后一句话,让他脸色沉了下去。
什么叫做会成为本宫的什么人?
她这是故意勾着韦衡还是真动了什么心思?
沈晏本来压下去的疑问又浮了出来,那就是韦衡身上究竟哪个点能吸引到懿姝?
当他看到韦衡淫邪的眼神时,就立刻起了杀心了!
“韦大人,在看什么?”
韦衡被这声音一惊,转头看向沈晏,视线对上,是一双冷透的眼神,还带着杀气。
韦衡眼睛眯了眯,打量起沈晏。
他一直没怎么看得起沈晏,觉得只是个文弱书生,又没有好的家室背景,长的虽然可以,但是一张冷脸就像别人欠他钱一样。
可这个人,却稳稳地压了他一头。
想起刚才懿姝对这个人的关心,让他对沈晏更无好感。
“沈大人腿部受伤,看起来颇为严重啊!”
沈晏淡淡地说:“尚好,幸得公主及时为臣解围。”
韦衡的目光在他腿上扫了一下,略微眯了眯眼,“沈大人被陛下砍了一剑,又被陛下斥责拖着伤腿行了一路,我要劝沈大人一句,莫要连累了公主!”
沈晏面色不变:“韦大人莫不是书读的太少,所以连话也说不明白。”
“何必装听不懂?好好做你的纯臣!沈大人若是会走路的话,就知道自己该走了,现在离开公主府你还有善了,不要等到哪天双腿都断了,就只能爬着走了!”
“韦大人是学了什么术法能预测将来,还是仗着你韦家的权势压人?”
韦衡豁然起身,“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晏笑了笑,“沈某虽然愚笨,可也是陛下亲点的公主傅,韦大人逼在下离开公主府,如果不给臣能接受的理由话,臣只能禀奏陛下,求陛下给个决判了。”
韦衡怒极反笑,“我倒小瞧了你,想必你平时也就是用这些花言巧语哄骗公主的。”
沈晏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韦衡。
韦衡冷嘲道:“你唆使公主救你,参与国事,也是为了你的野心吧!”
“韦大人从哪见我唆使公主了?公主又为何不能参与国事?”
“你今日惑殿下为你入宫求情就是唆使公主,男女有分,各司其职。女子无才便是德,朝堂哪里是女子该去的地方?”
沈晏嗤笑一声,神色里的讽刺愈浓。
“韦大人还是多读一点书吧,才德二字,原不相妨,有才之女,未必人人败行,败行之妇,何尝历历知书?”
“反之,有才的男子就一定有德吗?有德的男子就一定有才吗?孔圣人尚赞扬邑姜的才能不亚于当时的功臣豪杰,史书也记载邑姜亦无败行之举,反而被人尊从赞扬,怎么在韦大人这里就将女子贬至无才便是德了?”
“在下在韦大人身上倒是看出,有才之女未必人人败德,丈夫无才也未必有德!”
“再者,韦大人不知道吧?殿下是陛下亲封的二品征东将军,是可直谏陛下的!”
韦衡被羞得面红耳赤,竟无语辩驳。
沈晏更是冷哼一声:“沈某劝告韦大人一句:修身不易,修官更难,若做不了公主友一职,就趁早请辞!”
“你——”
沈晏神色不变,掸了掸身上的衣袍,“话不投机半句多,韦大人慢走,不送!”
看着被气走的韦衡,沈晏也没有觉得心中畅快几分。
他托着腿,走向书案,铺好了奏折,磨了墨,执起笔,却久久不能写下一字。
下午建章宫内,懿姝走了后,武成帝就召见了他,让他品尝懿姝泡的白茶。
凉透的白茶更加苦涩,从武成帝的话语中,他明白了武成帝是想要懿姝成为他的刀。
这把刀对准的就是武成帝要除掉的人!
如果懿姝成为这把刀,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朝堂上的势力争斗,波谲云诡,连武成帝都要受牵制,更何况懿姝?
成为帝王之刀的人,都要担着擅权、乱政、专权的名声。
就如,前世武成帝所选的人严珏,就在关键的时候被推了出去,替武成帝挡了罪,死无葬身之地。
一杯茶尽,他内心如被滚油煎熬。
这样的路,太危险,不是他给懿姝所安排的路!
可当武成帝淡淡的一个眼神下来,问他是否明白该如何去做时,他只能含笑回应明白。然后继续与武成帝讨论朝局,来争取这个多疑皇帝最大的信任。
当他走出建章宫后,这样的煎熬苦楚、沉痛忍耐熬练成了真切的悲凉。
一路走出皇宫,他想了一路,也痛了一路。
脑海中反复出现的是他第一次见懿姝时,她的模样。
那时,他还是韩慎帐下的谋士。
沛阳兵乱,懿姝奉命前来支援。
城乱受困之际,他看到她与叛军厮杀在一起。
千军万马间,唯有那白马白衣银甲,在漫天骄阳里熠熠生辉,在人海之中,取叛军首级如入无人之地。
当时,他看不清她的模样,却也为她心折。
莫说是个女子,就是男子,也仿佛是占尽了天地之间的光华。
等到扫平叛军,他才远远地看清了她的模样,如骄阳一般的人,旺盛的生命力全在那一双神采奕奕的双目之中,亮的夺人心魄!
那一刻,他眼中一亮,然后便是心中一痛。
那白衣银甲皆被鲜血侵染,只一瞬他就明白,为何她要穿那么招眼的装束。
这样的装扮不是为了炫耀,而是凭着高强的武艺将自己置身在战场最危险的地方。是为了吸引更多的战力,这样她身边的人就能多一线生机,这样的盔甲和行为承载着的是生命之重。
这样的倨傲、这样的狂放、这样的张扬成就了她的光芒、风采。
白衣白马,绝世芳华!见之不忘……
可这样的风采,上一世半路就被折断羽翼,一目惊鸿下他就再也没有见过。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风华、那样的傲骨就被葬送在了权利的争斗之中。
他重生后,就对自己说,这一世一定要让她重新张开双翼,去做回自己。
可现在,竟因他一个疏忽,让一切都毁了!
懿姝不该作为一个佞臣留下骂名、污名!
他痛了一路、悔了一路!
这短短的距离,成了他两生以来最痛的路!腿上伤口在崩裂,他也没有管,心中只有悲凉和痛悔。
他做了那么多事,筹谋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的心血,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接受不了懿姝会面对的路。
那样的人该成为骄阳去直照黑暗的!
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能扭转这一切……
他沉于自己的心绪之中,久久坐着,坐到墨已干,他都未写下一字。
他该写下奏章,借刚才韦衡之言,将他清出公主府的。
可只要一落笔,懿姝就再无回头之路。
彷徨之际,他听到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