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自然,懿姝笑了笑,“若真有那一日,与你同行,倒也不错。”
沈晏侧头看向懿姝,“殿下的语气怎么如此怅然?”
懿姝叹了口气,“只是觉得遥不可及而已。入了朝局,处处忧患古往今来,全身而退者又有几人?”
沈晏听了她这话,不由顿住了脚步。
懿姝也停了下来,侧目看向他,有些疑惑,“怎么不走了?”
沈晏眼廓弯了弯,“殿下说得没错,可人生短暂,大事需记挂,小事也勿要忘怀。殿下可否随臣去小酌一杯,不计天已暮,不计来时路归去途?”
只在当下吗?
懿姝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向来锋锐的眉眼此刻变得温和,里面影影绰绰映着烛光,还有……那个模糊不清的自己。
她忽地笑了,“沈大人说得是,人生短暂,难逢知己,是少不了一杯暖酒的。”
沈晏挑眉,“知己?”
懿姝眼眸动了动,“怎么,不愿意?”
沈晏啧了一声,摇头,“你我——情人!”
有情之人。
懿姝翻了个白眼,“行!今天你生辰,你说什么是什么!”
……
天光未明,一夜细雨也未停,借着不甚明亮的火光,能看到勤政殿的高台之下跪满了朝堂官员。
勤政殿高台之上,武成帝的眉头折成了川,神情阴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冰冷。
他对着身边的懿姝说道:“朕就是要让你看看,这下面的都是些什么官!”
“好好看一看,听一听!别被剥皮拆骨吞了下去,还死得不明不白!”
他这话说得森然,带着毫不掩饰的肃杀之气。
懿姝面无表情,她的眼是冷的,可也是静的。
武成帝侧首看向懿姝,“这就是官场,害怕吗?”
懿姝也转头看向武成帝,仿佛看到幼年时,武成帝问她:这就是战场,害怕吗?
懿姝默了片刻,“沙场之上,以杀为刃搏生之路,官场亦如是,儿臣不惧!”
武成帝冷笑一声,“沙场之上要简单的多!说到底,百官逼朝,只不过抓住了一个你不贞的理由。”
“这一场仗,你自己来打!”
懿姝直视武成帝的眼睛,“是!”
武成帝看向一直面无表情的沈晏,冷声道:“你若做了有损皇族颜面的事,朕诛你九族!”
沈晏敛眉拱手,“臣没做,问心无愧!”
武成帝阴恻恻的看了沈晏一眼,没有说话!
懿姝心却越来越沉。
武成帝显然是已经开始怀疑她与沈晏的关系了。
让她自己去打这仗,就是不管她的死活了。
如果胜了,武成帝能趁机打压韦家。
如果败了,她的名声坏了,武成帝也没有什么损失,反而能顺理成章的去收拢平阳的军权。
原来父女之情,在皇权之上,什么都不算。
一时懿姝心中说不出的苍凉。
御史大夫陶阶此刻带着众官走了近前,他开口,“陛下,他们损及陛下威名,臣等已不能忍。”
武成帝微微点了点头。
陶御史明白了武成帝的意思,当下带人下了台阶。
陶御史:“韦相,你身为百官之首不伦理额,不商议,在此威逼陛下,是要谋反吗?
韦相跪地,高声道:“臣等皆为大郑,只有死谏,绝无谋反,还请陛下撤回君令,接受臣等纳谏!”
陶御史:“公主之职,乃先帝亲封,我朝也并无言明女子不能入朝为官。”
韦繁道:“可先帝遗命,后宫不可干政,难道公主就不属后宫之列吗?”
陶御史:“先帝遗命之前,便已为公主封官,可见公主并不属后宫之列。”
灵台丞开口,“太白星现,公主入朝,就是大乱之相!”
御史中丞蒋君华,“放屁!太白星一直高悬天上,这天上星多了,看见看不见的就光凭你们满嘴胡说,还想借机左右国政,你们是何居心?”
“现在已有征兆,懿姝公主行为不检,品德有缺,若继续在朝中任职,天下必然大乱!”
“那你们在座不知是谁抢占了别人家的媳妇,逼得人撞了墙,这样的人是不是就该滚出朝堂啊!”
“呸,就凭你还敢说别人,你家里的妾都送出去多少了?”
“我打你这个满嘴喷粪的!”
“打啊!谁怕谁啊!”
……
两派竟然打了起来,乱作一团!懿姝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太多,太复杂!
更多的是失望,那骂出来的话,将那官袍下的肮脏都揭了个底朝天。
两派人马为了权利之争相斗,却没有人去为百姓相争。
那在一侧数量不多的纯臣,远远地看着这场内斗,也都事不关己般安然直立。
是不愿同流合污的明哲保身。
懿姝心中愤怒渐生,他们那么多的武将在边关,提着脑袋保护的国家竟被这样的人操控。
她一瞬明白了沈晏的心态,明白了他为何将这群百官比成硕鼠了。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
她不由侧首看向沈晏,只见他面容沉寂,似是波澜平静,知他此刻心里或许也是同她一般无力、苍凉。
似是察觉到懿姝的目光,沈晏也转了目光,四目相对间,懿姝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意。
从那痛意里,懿姝心中渐渐生出一种力量,如果这个世道不好!那就破了这世道,重新立!
纵然,现在他们没有什么势力,也无多少人相助!
但是,未必不能以少胜多!
懿姝慢慢松开了握紧的双拳,脸上渐渐显出了坚毅之色。
沈晏对她微微点头,目光沉静。
懿姝悄然颔首,转回了目光,看着下面的那场闹剧!
还未到高潮,他们等的人还未来!
“都住手!”韦相高喝一声。
“太后驾到!”
懿姝抬眸,她等的人——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