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如晦如此沉重的情态,让懿姝心中生疑,当下肃然,她想看看真实的牢狱,于是命令手下人制止了一脸惶恐想要带路的狱卒。
沉着脸让人打开了牢狱的大门。
一股混杂着屎尿味、汗臭味和霉味的浊气直冲鼻腔。
懿姝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越往里走气味越重。
一间间的牢房内,十几号人正在用手捧着食物吃,甚至有汁水顺着指缝流出来,懿姝看不出那是什么,但看出这些囚徒连吃饭的碗都没有。
懿姝皱起眉头,向前走去,她所经之处都没有任何喊冤声,有的人只顾着吃手中的食物,有的人蜷缩在角落里,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人看着他们,就好像他们不存在一样。
这是已经麻木了。
懿姝又往前走了十数米,拐了弯之后,就听到一道戏谑的声音。
“只要有人能带着这木枷跪一天,爷手中的饼就赏给他了。”
这明显是在戏耍!虽然囚犯因为犯罪入了监牢,但这样的戏耍羞辱也太不把人当回事了。
而且看他们的样子,这种行为绝不是第一次发生。
懿姝脸色沉了下来,看了一眼地上放着的木枷,她司隶处也有,一个足有四十斤重。
那群狱卒只顾嘻嘻哈哈地戏耍人,表情洋洋得意,仿佛抓到了老鼠戏耍的猫,眼睛里的恶意让人看了生气。
饼在他手中抛了几下,就有人说:“大爷,我愿意试试。”
“好胆量,兄弟们将他拖出来。”
囚犯很快被拖了出来,那人身后的衣服暗黑一片,明显是血迹干涸的样子。
懿姝惊了一下,这明显是被打了板子还受伤的人,为了一个饼子要戴着木枷跪一天,命不要了?
懿姝再也忍受不了,“都给我住手!”
狱卒被这声音惊到了,连忙回身去看。他们不认识懿姝,却认识她身后的田如晦,连忙停下手中的动作。
为首的狱卒还要打招呼,田如晦便一声厉喝:“懿姝公主驾到,还不拜见!”
那群狱卒陡然一惊,下意识的直接跪了下来,他们不知道公主来这里做什么,低下头不敢说话。
懿姝也不让他们起身,快走了几步看向摆在角落里的木桶。
这木桶差不多空了,留了浅浅的一层剩饭。懿姝拿起马勺舀出来一些看了看,里面有沙,有糠,有麸,夹杂着几粒糙米,几粒菜叶,稀的可照见人影。
懿姝知道狱卒的饭不可能好,但也没有想到会差成这个样子,难怪会为了一个饼子愿意受戏耍。
懿姝将马勺往桶里一扔,忍住心头纷杂的情绪,对田如晦说道:“去把人带出来。”
等田如晦询问一遍,将二十多人带出来时,懿姝真正愤怒了!
这二十多人,几乎都是被抬出来的,都挨了板子,身上血渍,污渍混杂,奄奄一息。
没有审问,没有记录,就将人打了一顿困住不放,这是官府,还是地府!
懿姝攥紧拳,看着跟来田如晦来的人,直接吩咐,“劳各位将这些人背出去,放在马车之上。”
田如晦说道:“去司隶处?”
“现在回司隶处!”
懿姝的马车,田如晦的带来的马车,又借调了马车,才将人都装了上。
这样的大动作让孙玄昭脸色很难看,他试图缓和解释,但懿姝周身的冷意和肃杀之气让他说不出话来。
阳光温暖,孙玄昭却感到浑身冰凉。
周娥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的丈夫,慌乱地对懿姝说:“公主,我的夫君不见了。”
没有?
“你夫君叫什么名字?”
“王富,叫王富。”
田如晦说道:“殿下我来找!”
懿姝点头,田如晦进了京兆府,不多会就抬了个用草席裹着的人。
周娥尖叫一声,奔了过去,颤颤巍巍的掀开草席,然后哇的一声伏在那尸体上就哭了出来。
“当家的,当家的,你睁睁眼啊。”
“你就这么走了,让我们一家老小还怎么活啊!”
“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
懿姝被她哭得心中酸楚,刚才在马车上,周娥告诉她,她上面还有一对公婆,下面还有一个刚会走路的儿子,公公病重,全靠她夫君赚钱养家。
懿姝想起她得知夫君会被救出来时脸上的开心与希望,再看到现在哭的伤心的妇人,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
这让一家老小还怎么活?
就只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她再也忍耐不住,攥紧了拳头,大步走向孙玄昭,揪住他的衣领,厉声说,“看你做的好事!”
她说完后拉着孙玄昭到王富的尸骨前,“他和你有什么仇怨,为了那黄白之物,你的良心呢,你配穿这官袍吗?”
孙玄昭满脸通红,这么多人面前,他被懿姝逼得无地自容,哽咽着脖子说,“就算你是公主,也不能随意往臣头上扣帽子,臣要禀报陛下。”
懿姝用力一脚踢向他的腿弯,逼得他跪下,“我现在就去陛下那里告状!”
田如晦看人越聚越多,开口劝说,“公主消气,等律法来制他。”
懿姝将孙玄昭用力掼到地上,森然道:“孙玄昭,咱们没完!”
再看到周娥,发现她已经哭倒晕厥在地。
人群越聚越多,有家属奔了来,“公主,这里面有我的阿父,我能不能把他带回家?”
有一个就有两个,三个,都纷纷跪地求情。
田如晦护在懿姝身前,“各位且回家等待,司隶处审查完毕后,会通知你们的。”
懿姝沉声,“各位放心,我们一定秉公处理,伤者我们也会给予治疗。”
司隶处众人忙碌起来,抬人、治伤、记录……
懿姝站在大门口,凝视着大门透出的光线,想起那阴暗潮湿的牢狱,问田如晦,“那牢狱里的人都是有罪的吗?”
田如晦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良久才说,“有罪有应得的,也有情有可原被逼无奈的,也有……被冤枉的。”
懿姝默然良久。
田如晦看着懿姝,百感交集,自他任司隶监以来,他越发明白沈晏为何会选择这个公主了。
跟着她,才能真正为百姓做一些事情,才能真正实现心中的抱负,不用再憋屈、不用再伪饰……
街道上急促地马蹄声渐行渐近,停在了司隶处大门前。
内监下马,走到懿姝面前说:“公主,陛下召见您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