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心中长长的叹息,“没有经历过底层生活的人,哪里知道百姓的苦?他们看不到,或者是说同他们的世界太远。”
“勋贵世家一出生就被奴仆包围,奴仆对他们来说就是为他们服务的,根本不需要在意。他们所要在意的是怎么样掠夺资源,能让自己的家族一直强盛下去。”
“最终受苦的只是百姓和奴仆。”
懿姝怔住半晌,她是公主,出生起身边就有奴仆,她被侍奉的也理所当然,甚至认为这是正常的。
可他们也是人,没有人就该生而为奴。
不管是百姓还是奴仆,都应该有属于他们生存的权利和尊严,他们的财产、生命,不该被掌权者去剥削。
她的认知被颠覆,心中生出莫名的感觉,这感觉太过奇妙,她形容不出来,可让她又觉悲凉,又觉愤慨,还有……莫名的热意,想要改变这一切的热意。
沈晏心一紧,他太关注懿姝的一举一动了,所以只一眼就知道她精神受极大的震动,这震动在她眼睛里就显现了出来。
悲伤、慌乱、迷茫、愤然……
沈晏咬了咬牙,压住心中想要安慰她的冲动。
总得给她思考的时间,也总得让什么东西生长出来……
沈晏悄然握紧懿姝的手,眼中也有热意上涌。
前世,他以为温文的大皇子是个敦厚纯善的人,所以辅佐了他。是他看错了人,所以最后被大皇子放弃也在他意料之中,也没什么悔恨的。
可懿姝才是那个真正敦厚纯善的人,她宽容大度,对很多事都可以包容,也不会斤斤计较的去谋算他人。
善良却不软弱,仁厚而不愚蠢。
因为她心中有爱,所以才不会索取,而是付出,能让爱流出去,去关怀和她毫无关系的人。
这让他心中也生出了力量,他知道他的想法在现在的社会里太过异类,力量也太过渺小,所以两世以来都是他孤身一人,踽踽独行。
可现在他莫名觉得,懿姝会懂他。
这样的想法让他全身热意上涌,手心都在微微出汗。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懿姝抬起了头,眼神里还有一丝犹豫,“沈晏,父皇也是你这么想的,是吗?”
沈晏没有回答懿姝,可懿姝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她的父皇是为了皇权,所以他不给她解释,让她自己去想。
想什么呢?
用沈晏来警告她,她要顺服的必须只有皇权!
而不是——民权!
可沈晏却告诉了她民权!
而她的选择……
根本勿需考虑!
可沈晏为什么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这问题转到他父皇身上呢?
懿姝睁开眼,“沈晏,那日孙玄昭将百姓带走的时候你也在场是不是?”
沈晏手蓦地一紧,话语滚过喉咙,有些沙哑,“……是。”
“你也预料到了孙玄昭将百姓带走,这些人会被勒索银钱,没有银钱的就会死在狱中是不是?”
避无可避的问题,沈晏心中划过一丝疼痛,“是。”
“你一直不说,是想将这事拖着,拖到死了很多的人,然后将事情闹大,是不是?”
沈晏看向懿姝,她声音平缓没有任何起伏,哀痛却遍布了她整个眼眸,他看不出气怒,心里慌乱了起来。
懿姝会怎么看他?
会不会失望?
会不会觉得他就是个阴险卑鄙的小人,根本不值得她喜欢。
他想开口解释,说自己是为了大局,是为了让更多的百姓不会受苦。
但……终究是人命。
沈晏嘴唇翕合了数次,还是什么话都吐不出来,脸色一点点惨白了下来。
懿姝忽地低头,亲了亲沈晏的额头。
沈晏怔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懿姝一直挺直的脊背慢慢垮了下去,嗓音里带出一声暗哑的泣音。
“沈晏,你痛不痛?”
沈晏以为说的是他身上的伤,当即摇头,“还好。”
懿姝知道自己没说清楚让沈晏误会了,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你的这里不痛吗?可我很痛。”
“在沙场上,我有过三次痛彻心扉的选择。都是要权衡利弊,选择牺牲一些人的性命,救更多人的性命,那些鲜血和死亡,我从来不曾忘,现在想起来还是痛。”
“我有什么资格能决定别人的生死?所以,我不无辜,我手上也沾满了无辜人的血,我痛也是该的,可我不后悔。”
“曲储的死,我痛是因为他是因为我的私仇而死,所以你不要以为我不能承受,就瞒着我!是你说的,我们是一体的。”
沈晏眼中热泪涌出。
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说给自己听,她知道,原来她是明白的。
是明白,伤害那些无辜的人时,他也是痛的。
尤其是被懿姝明明白白点出来时,他更觉得痛意难以自控。
这么多年心头的孤独,两世的重负让他再难忍耐,蓦然起身就抱向懿姝。
懿姝被他这动作惊到了,“沈晏!”
可他的动作太快,懿姝只能接住。
想骂他的话,被他的哭声给咽了下去。
懿姝被他哭得手脚都僵硬了,又担心他扯痛伤口,又被他哭的心中也跟着酸楚起来。
肩头的衣襟也被他哭到湿透。
……
沈晏哭完之后才觉不好意思,垂着头不说话。
任由懿姝将他轻轻放下,检查伤口,上药换药。
懿姝看伤口处渗出的血水气得脸色清白,想要骂沈晏不知死活,胡作非为,可这人刚哭过,她又不忍骂。
沈晏痛得直抽抽,都死咬着口不敢出声。
懿姝给他上完了药,看着他可怜兮兮看着自己的表情,叹了口气,撑不住的心软,能怎么办?
沈晏见懿姝脸色缓和了,也大胆了些,解释,“我刚才真的没忍住。”
懿姝心中的气就完全消了。
过了好一会,懿姝叹道:“我被父皇罚禁足,你在家中养伤,这下脸可丢大发了。”
沈晏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你就是太要脸了,等我伤好,陛下估计就会派咱们去乐衢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