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钦凉凉地瞥了荷华一眼,“你的嘴迟早给你惹来杀身之祸。”
“是吗?”荷华托着腮,唇角挑开一抹笑,“是不是戳中你的伤心往事了?”
温良钦近乎嗤笑出声,她撩起衣袍坐了下来,才侧首看向荷华,淡淡地开口,“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呢?”
夜风之中,荷华轻笑了数声,眼角挑起,她虽是在笑,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刃,美丽而又危险,“良钦是想要回头了吗?”
讥诮滑过温良钦的眉梢眼角,嘲讽的话不留情的吐出,“你害怕了?”
荷华笑了,这声笑仿佛含着霜,冰冷刺骨,“我好害怕,怕你在背后给我一刀。良钦啊,你说咱们两人谁会先动手?”
温良钦饮了一口酒,不在意地说道:“这谁知道呢?”
……
懿姝从暗室进入沈晏房间时,他身上的伤已经处理干净了。
她让在一旁照顾沈晏的舒娴自去休息。
舒娴犹豫了一下,但看到懿姝眼中的沉郁,就顺从地离开,把房门也给掩上了。
懿姝直接坐在了床榻边的矮凳上,半趴着静静地看向沈晏。
这么一通折腾,他已憔悴了许多,即使在睡梦中,那眉头仍是紧锁的,想来是痛的。
懿姝刚才被酒压下的痛又一点点地浮了出来。
沈晏——两个字在她喉间滚了滚,没有说出口,却落在了心里。
酒意渐渐上涌,一颗浑浑噩噩的心,因为在沈晏身边,终于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最终,渐渐睡去。
沈晏醒来时,第一个感觉就是疼,麻、胀,哪里都不舒服。
可他很快就意识到身侧有他熟悉的气息。
将头拧了过来,他看到懿姝撑着头浅寐的面容,眼底的青黑,让他不忍惊醒。
仿佛有所感一般,懿姝倏然惊醒,正对上沈晏温柔的眼眸。
懿姝先是一喜,然后眼睛就红了起来。
沈晏心疼地说,“殿下,我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呢?懿姝知道这就是在安慰她,她低头抹去溢出的眼泪,说道:“你要不要喝水?”
懿姝喂完水,就要叫人去端饭食,就被沈晏按了手,“殿下别忙了,陪我一会,天还未亮,你上来躺一会。”
懿姝坐在矮凳上,握住沈晏的手,摇了摇头,“我就这样坐。”
此时她见沈晏醒来时的欢喜退去,愧疚就浮了上来,“是我连累你了。”
连累?沈晏都快要被她气笑,用力捏了捏懿姝的手,“非要说连累,你就与我这么生分?”
懿姝听了之后只觉连呼吸都带着细密的疼,一闭眼,泪就落了下来。
“沈晏,我宁愿挨打的那个人是我。”
沈晏抬起手给她擦了擦泪,叹了口气,“我只庆幸挨打的是我,不是你。”
“沈晏……”
懿姝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沈晏的掌心,泪水慢慢浸湿了他的掌纹。
沈晏没有说话,心也在跟着疼。
他知道懿姝心中不好过,就轻声说,“想哭就哭吧。”
懿姝心中这时生出了委屈,这时她才觉得她一直冷透的心开始回暖。
她想要倾诉,她有太多的话想对沈晏说,这一刻她才清晰的意识到,能让她信任的、依靠的、想要诉说的只有一个沈晏。
良久,她抬起头,“昨日我是不是做错了?”
沈晏默了片刻,“这样的事没有什么对错,只有选择、得失的考量。”
见懿姝茫然,沈晏接着说,“朝堂上有陛下的宠臣,善于揣摩圣意,以陛下的心思来作为衡量对错的标准。也有像韦相之流,以自己的得失大于陛下的心思来作为标准。”
“可也有像公主这样的,以百姓的民生利益为标准,所以没有对错,只有选择。”
沈晏的回答并没有给懿姝完全解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标准,都有自己的想法,那朝堂不就乱了吗?
最让她无法理解的是她父皇的做法。
她思索了一会,问沈晏,“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做?”
沈晏眸色颤了颤,他知道这个问题是他无法回避的,看着懿姝纯善的眸光,他犹豫了。
事实上,这三个多月以来,他一直都在犹豫着。
他们现在的处境是受制于武成帝,政敌表面上是韦家,可他们以后要做的事,所面对的敌人是门阀贵族。
若用寻常手段,只怕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为了最后的目的,有时候要不择手段。
可这样的阴私手段,会让心地纯善、喜欢自揽责任的懿姝承受痛苦与煎熬。
让懿姝知道他所有的谋算,慢慢教她,让她成长,让她一点点变得心狠、变得有心计城府,这是最好的选择。
可他不舍……
懿姝问他会怎么做?他该怎么回答?
在那日孙玄昭带百姓走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个结果,并且想借着这个结果将事情闹大,来提拔他看中的人。
他也做好了暗中推手的准备。
可时间还未到,懿姝就动了手。
见沈晏一脸凝重的思索,懿姝也没有催他,就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沈晏回避了这个问题,而是问懿姝,“殿下知道陛下为什么不让动孙玄昭吗?”
懿姝摇头。
“因为孙玄昭来自乐衢州的世家大族,陛下是想动孙玄昭,但是还没有到时候。”
懿姝很快就想起了,武成帝让她去查乐衢州灾情的事。
她不解,“世家大族又如何?孙玄昭犯了错,证据确凿,为什么不能治?”
沈晏沉声道:“殿下小看世家了,这些世家不止有权有财,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东西——读书的资源。”
懿姝疑道:“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沈晏说道:“读书需要两个重要的条件,一个是教书的人、一个是书。”
“纸张价格不菲,印出来的书成本更高,这是很多平民家庭负担不起的,所以他们不会选择读书。寒门富足一些,可能买到的书也只是通行的版本。”
“世家大族最重要的资产可以说就是这些书了,这些书是经过几代人一代代传承下来的,每一代人都会有批注注解,他们的子弟多数都会在朝堂上担任高位。”
“寒门子弟想要得到推荐,想要学习,就只能投身世家大族,然后通过他们的举荐担任低品阶的官员。这样的世家在朝堂上盘根错节,势力极大。”
懿姝怔住,明白了过来。
这次罪状孙玄昭最多也只能算是失察,渎职,有着一个个朝堂官员的上表请求,明里的暗里的运作,可能到最后也只是罚俸而已。
“勋贵世家、寒门子弟,呵呵……”懿姝攥紧手,“所以那么多的官才会为了私利罔顾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