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子?
懿姝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去,就见温良钦抱着琴,缓步走到湖边坐了下来。
这有什么可乐的?
侧头看向荷华,就发现她已半躺了下来,手肘撑着软垫,一手还拿着酒坛。
懿姝不知荷华喝了多少,但脸上明显没有醉意,可眼神半眯着,分不清情绪地看着温良钦。
夜间,曲调声起,破了这份宁静。
懿姝看向温良钦,她端坐的身形略显单薄,却挺拔如松,黑发披散在白色的宽袖长袍上,被风轻轻吹动,映衬着精致的面容,仿若谪仙入世。
那纤细的手指落在弦上,曲就自指尖跳出。
低浅回时,似在天边又似在耳边。
懿姝不通乐理,也不知这曲子为何,可心绪却仿若被这曲子牵动,随乐而行。
曲调缓缓、低沉,勾起人心中负面的情绪,让她一颗心沉重不已,还多了悲伤。
懿姝听着琴声,任心绪浮浮沉沉,一口口的灌着酒。
不多时曲调急转而上,一股杀伐之气袭来,懿姝不由睁眼看向温良钦。
这一看,两人目光对了上。
温良钦的目光并不平静,一双眼睛中翻腾着深刻带着疼痛的情感,让懿姝看怔了一下。可很快她又被曲子吸引,那音与音的起落间似是扬起滚滚的尘沙,让她想起守护边疆的那些日子。
闭目凝神后仿若能见万军之马行于兵戈铺陈的战场之上,杀意凛然,热血沸腾……
然,一声脆响,曲调骤然而息。
懿姝睁开眼,就见琴弦已断,温良钦指尖崩开了一道伤口,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嘶,这是故意的吧!”荷华发出不满的声音,站了起身,然后纵身跳了下去。
懿姝也顺势起了身,刚想下去,就见荷华一把抓住温良钦的手臂,将她带到了屋顶。
“阿姐。”月光下温良钦露出一抹笑容,纯真的很。
懿姝应了一声,看了看她的脸色,“气色好了一些。”
“能不好吗?两个医术超绝的大夫盯着他一个,再不好就被砸招牌了。”荷华话语轻快,递给了温良钦一坛子酒。
懿姝这才知原来这屋顶上的另一个位置是温良钦的。
“她这身体能喝酒?”懿姝问荷华。
“药酒!喝了能让她增加些阳气。”荷华淡然解释。
这话说得好似温良钦是个借尸还魂的鬼一般。
温良钦饮了一口酒,才侧首看向懿姝,惋惜地说,“刚才那曲子是弹给阿姐的,可惜没有弹完,弦就断了。”
懿姝倒不在意,“这样听就够好了,这曲子挺好听的,名字叫什么?”
“还没有名字,不若阿姐给取一个?”
懿姝老实回答,“我不通乐理,只能听出喜欢和不喜欢,让我取名是取不出来的。”
“那阿姐喜欢这首曲子吗?”
懿姝点头。
“送给阿姐的曲子,随你怎么取名。”温良钦尾音都带着笑意。
懿姝见他如此坚持,也不好再推却,思索了一番,说道:“就叫止戈吧!”
止戈?止住杀戮,这多少与温良钦所作的曲子已经不符。
这首曲子是战曲,曲风高亢激昂,杀伐气息十足。他心里疑惑,难道是懿姝没有听懂?迟疑了下,“阿姐为何要取这个名字?”
“是不是不合曲意?”懿姝神情中有些歉然,解释说,“曲子很吸引我,让我听了之后就情不自禁想起了战场,可琴断的那一声更让我印象深刻。”
温良钦不明,“为何?”
懿姝轻叹一声,说出自己内心的真正想法,“如果可以,我希望没有战争。一场战斗下来,会死很多人,而这些人的家中,都有等待他们回去的人。”
温良钦哑然地看着懿姝,这个答案是她没有想到的,一个纵横沙场那么多年的女将军,竟然会有这么软弱的想法。
若是心软,又怎么去打仗呢?
可她也清楚,懿姝是个合格的将军,就从无一败绩就能看出来。
这软弱想法和战绩在她看来是互相矛盾的,她不能理解。
温良钦之所以不能理解,是因为‘沙场’、‘征战’她都从未经历过,只是她脑海中有限的认知。
她不知道,多少个夜晚,烛火之下,懿姝苦苦思索着如何将伤亡减到最低。
她不知道战役之中,懿姝最常用的就是奇袭,以少胜多,为的就是可以少死一些人。
她不知道在一场场战役之中,懿姝身上所受的伤,都是为了能保护再多一点的人。
她更不知道,一场场战役之后,懿姝都要亲自去誊抄死亡的名单,来祭奠死去的英灵。
所以,懿姝不是心软,而是知道生命的可贵。
半晌后,温良钦说,“那我试试能不能改下曲子。”
懿姝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远处的湖水将坛内的最后一口酒喝完,起了身,“我醉了,你们慢喝。”
没有告别,她就跳了下去,头也不回地向身后挥了挥手。
荷华失笑,“我怎么看不出她喝醉了?”
温良钦淡淡地说,“你每次都喝醉,我也没看出你喝醉了。”
她说着这话,眼睛却一直盯着懿姝的背影。
这个背影曾是她幼年时最大的不甘心。
因为,懿姝任由她被二叔带走时,给她留下的就是这样一个背影。
她现在仍然记得当时的心情。
急切地想要呼喊那个人,不要抛弃自己!
年幼的自己想要挣脱困着他的力量,去跟上这个人。
可再急切,再挣扎都无用,她只能看着这个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她眼前。
当时,她多想她能回头看他一眼。
但是没有……
所以,那时的心情叫做绝望。
后来,多年过去,她入京都,没有去寻懿姝,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毕竟一切都已淡去。
但是这个背影,又勾起了一切。
原来,只是她自己以为——已经淡去。
她在看懿姝,荷华也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良久,她轻笑出声,“你现在的样子,像极了被丢弃的小狗。”
温良钦脸色陡然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