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蘋又去偷偷看那架钢琴了。
今天回廊上有几个丫鬟婆子在打扫,她不敢再乱弹琴,只是假装偶然驻足,静静地看着它。
这时,有什么人忽然破门而入,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她刚想出去,却见来人是沈一清。少年满面通红,大汗淋漓,神情十分痛苦。
她惊呼:“大公子,你怎么了?”
沈一清大喝一声:“你、你出去,别待在这里!”
白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副样子,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了某种不可描述的药物。
“我现在就去找人,你尽量撑到郎中过来。”
沈一清圆睁杏眼,满脸羞愤,焦灼地等待着。在一个自己欣赏的姑娘面前如此出乖弄丑,他恨不得立时死了才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体内的燥热越来越严重,他感到身体几欲炸裂,痛苦难忍,只怕等不到郎中的解药了。要么爆体而亡,要么成为废人……他年纪轻轻,无论那个对他来说都够可怕的!
看来,只有借重五指姑娘了。
当白蘋带着府医赶到时,沈一清只觉那爱欲的狂魔已经被镇压下去,脸颊虽然还是通红,但是那种生不如死的灼烧感却是不复存在。
府医一瞧他的脸色,再一把脉,心中便早已明白了七八成。
“白姑娘,这里没你什么事了。”
白蘋知趣地退了下去。
府医道:“大公子今日都吃喝了什么?”
沈一清回忆道:“没什么异样的啊,一日三餐都是和弟弟们一起吃的,他们又没有事——对了!”
方才在后园亭子里歇脚时,梁淑慧准备的茶点!她殷切恳求,他推却不过,礼节性地抿了一口茶水便走了。想必正是这样中招的!
府医见他气忿,因问道:“大公子,此事可要禀知夫人?”
“不必了。此事不要告诉第三人知晓。过几日,另寻个由头让她们走便是了。”
梅姨娘得知梁家母女要走,冲进沈一清书房大哭大闹。
“现在京城里不太平,你让她们母女俩怎么过活?我养你一场有什么用,在自己家里,连个亲人都留不住……”
“娘!”
沈一清厉声喝道:“你知道你的好亲戚险些害死你儿子吗?我伤才好没多久,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能不能不要再给我添堵了?”
梅姨娘得知前日之事,又羞又气,将梁氏母女痛骂一顿,也就不生别论了。
过了一个月,白莲教众从京师溃退,被俘的人全部凌迟处死。祸乱彻底结束,许家众人便作别永宁侯府,回到自己家里。
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仿佛所有的罪恶都不曾存在过。
许府的人一切照旧。许老爷迎来送往,夜夜笙歌;大太太带着两个嫡出的姑娘,很快又开始同贵妇们往来;三姑娘借着得宠的生母,继续作威作福。只有二姑娘,默默为已经被判定丧生的母亲哀悼。
变故发生在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
“太太,不好了!”
“后院的粗使丫鬟白蘋,这些天一直高烧不退。请了陈大夫来瞧,她说、说只怕是天花!”
大太太一听,唬得魂飞魄散。
“你说什么?这丫头害了天花?”
一听陈大夫下了定论,大太太连派人求证都顾不上,语无伦次地嚷道:
“赶、赶快把她挪出去!不,叫她家里人,赶紧把她弄走!还、还有,让陈大夫给家里的人也挨个儿瞧瞧,别给过上了,——这个丧门星!”
永宁侯府。
书房里,沈一清秀眉紧蹙;
“白蘋罹患天花,然后被舅舅家赶了出来?”
听到这个噩耗,他的心里仿佛压了一块巨石。这个聪慧又顽强的姑娘,明明已经拼尽全力生活,为什么偏生这样命途多舛!他心中一团乱麻,腾地站起身来。
小厮赶忙拦住:“爷,您是要去看望白姑娘?万万使不得呀!那天花不比寻常病症,凶险至极,您不能去呀!爷要是可惜这姑娘,替她寻个郎中也就是了。”
“也是,你备上一封银子,我去见陈大夫,委托她全力救治白蘋。她医术高超又急公好义,我重金托付他,必定忠人之事。”
京城白家的瓦房里,白蘋看着一封白花花的银圆,和陈大夫大眼瞪小眼,哭笑不得。
“陈大夫,这……我实在受之有愧啊!这是大公子给的诊金,况且您又不惜搭上名誉也要替我圆谎,还是您收着吧。”
“话不能这么说,你本来就没有病,我既然没有给你医治,又怎么能收这个诊金呢?更何况大公子是为你才慷慨解囊,你一个姑娘家在外边不容易,留着应急也好。”
没错,白蘋的天花是装的。
这不过是她为了离开许家,想出来的一个计策。
如果直接谈脱籍从良的事,许家人既然已经看中自己的一手刺绣技艺,必然不肯轻易放人;而白家人满心存着卖女儿攀高枝的念头,也必然不会出面赎人。
但是她现在“染上天花”,一下子从值得争抢的香饽饽,沦为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便可顺利摆脱两方的纠缠。
手捧墨迹未干的放籍文书,白蘋激动不已,贪婪撷取着鲜红官印的清香。那是自由的气息!最名贵的沉香、檀香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现在,是时候考虑往后的生计问题了。
“蘋丫头,你现在怎么样了?”
白蘋的哥哥白子荣,在门外高声呼唤。她正当沉思,一时未及应答。此时,却听有人在外低声商议着什么。
“怎么不应声儿?”
“该不会是死了吧!”
“你去看看。”
“啊,我才不去呢,要去你去。”
“算了,这病太吓人了。咱们谁也别去好了。我估摸着蘋丫头算是不中用了,城北吴员外家说的那门亲事,要不……”
亲事?
白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才会给一个行将就木的“天花病人”说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