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可否替我把这个转交给沈大公子?”
白蘋一脸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永宁侯府人丁兴旺,她来这里好多天,都还没记清谁是谁。
在脑海中搜索许久,才记起这是梅姨娘一表三千里的表妹的女儿,十三岁的梁淑慧。想必她也是来避难的。于礼,她该叫人家一声姑娘。
“梁姑娘,我不是沈大公子房里的人。”
“那你是?”
“我叫白蘋。”白蘋一向谨言慎行,不愿同不相干的人随便攀谈,遂只说了自己的名字,不再言及其他。
“噢、噢,原来你是许经历家的人。那,实在抱歉,打扰了。”梁淑慧期期艾艾赔着不是,又竭力试图再问出些什么,“那,我该去找谁呢?”
白蘋更加奇怪了。她定睛一看,这姑娘手里捧着一双鞋子,针脚细密,鞋底厚实,看得出是精心缝制好了,计划送给沈一清的。白蘋暗自叹息,沈家的公子平日里的鞋袜皆是锦缎所为,不晓得能不能瞧得上这双鞋。不过,毕竟礼轻情意重,万一沈一清感动之下,欣然收了也说不定呢。
“你可以交给大公子身边的小厮”白蘋好心提醒,“再让他们转交给大公子。”
梁淑慧口里应声,却仍不走,立在原地,脚尖儿快在绣鞋里抠出四合院了。她面露迟疑,结结巴巴,“我、我不认得他们啊!姐姐,要不,这样你看行不行,大表哥有时会到二姑娘这里,如果他什么时候过来,姐姐你能不能知会我一声,我,我想当面交给他。”
白蘋有些烦,不太想揽这个差事,但见这梁姑娘满脸通红,仿佛再多说一句话就要晕倒似的,连带着她也尴尬起来,遂还是胡乱应承了,好早点打发她离开。梁淑慧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如蒙大赦,千恩万谢地走了。
这时,二姑娘恰巧出门,看到眼前一幕,不由得询问:“白蘋,梁家表姐有什么事?”
白蘋一五一十说了。
“这实在不妥,”二姑娘皱眉,“一个姑娘家给男子做鞋,不就等同于示爱传情,难道姨父姨母都没教过她吗?况且即使倾慕大表哥,也不能这样直白啊,万一神女有意襄王无情,此事被他人知晓,她还怎么做人?”
还真是!她竟忘记这一茬。想必这位梁姑娘是对沈一清有意了。白蘋顿时觉得荒唐,两家门第是云泥之别,大概率不会有什么结果。更何况,她没觉得沈一清对这位表妹有什么意思啊!不过,或许人家来者不拒也说不定呢?
且说梁淑慧急匆匆回到自己院里,甫一进门,母亲杨氏见手里的鞋还在,劈头盖脸便是一顿骂:“东西没送到吗,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淑慧泪痕未干的俏脸上,浮起一层羞愧的红晕,她哪里敢承认,永宁侯府太大了,一重一重的院落,她根本没找着沈一清的居所,而是稀里糊涂走到了许家二姑娘那里?遂只得小声嗫嚅,胡乱搪塞,“我去找大表哥了,他不在……”
杨氏心头无名火起,当即便喝骂起来:“不在你不会交给他的下人吗,就这么拿过去,再原样拿回来?”
“那怎么行,”淑慧灵机一动,急忙辩解,“万一那些小厮靠不住,没有交给表哥怎么办?万一旁人看见了,误以为我是送给小厮的,传扬开来又该怎么办?好容易做了一双,自然要面交才是,岂能假手他人?”
“还算有几分头脑,不是睁眼的瞎子了,”杨氏语气仍是不满,神色却缓和了几分,“我打听过了,大公子晚间酉正时分喜到后园散步,你那时候过去,务必要把自己的心意送到!”
“……好,”梁淑慧无奈应承,良久方才小心翼翼道,“后园……在哪里?”
“没用的东西!来了这么久连路都认不得!”
杨氏气得肝颤,焦虑之情溢于言表。说白了,自己一个侯府姨娘的远房表妹,嫁的夫婿也不过是个穷酸秀才,每月领着微薄的廪金,再加上那几亩薄田的出产,根本不够一家老小吃用的。家里几个儿女都年幼不省事,唯这个已经豆蔻梢头的女儿,还有几分姿色。
这沈大公子一表人才,学识出众,目下将要满十七岁,侯府决不会放任其久旷,必然为之物色通房丫鬟。若是淑慧能入了他的眼,成为其中一员,不仅自己有个好归宿,还能拉拔父母兄弟一起上进,岂不美哉!
杨氏踌躇满志,十分确信,这一番谋算并非痴心妄想。淑慧亭亭玉立,样貌即使在沈家诸位姑娘、表姑娘当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她都能看到沈大公子眼底的一抹惊艳。可恨自己一片苦心,这死丫头竟是丝毫不开窍,像她那不中用的爹一样,一整个榆木疙瘩,到手的福气都要从手里溜走,简直是天生的劳碌命!
夜色如黛,秋意渐凉。梁淑慧裹了裹单薄的衣衫,拎起裙摆,将鞋子紧紧藏进衣袖,不情不愿踱到后园。
沈一清正与白日所见的那位丫鬟聊着什么。梁淑慧踟蹰不前,思考是否该上前搭讪,犹疑良久,方才吭哧着说道:“大表哥——”
白蘋见势不妙,赶忙说道:“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哈。”
沈一清彬彬有礼,“表妹有何事?”
想起母亲的叮嘱,梁淑慧狠下心来决定将话题继续下去,可憋了半天,却只迸出一句,“今晚月色真美。”
“是啊,再过半月就是月圆了。”
尴尬的沉默在空气中弥漫。两人的目光接触在一起,又齐齐掉落地上。
“姨父姨母还好?”
“一切都好。”
眼见着沈一清要回身离去,梁淑慧急得几欲发疯,但找不到什么借口阻拦。一想起回去之后便要面对母亲含怒的面容和严厉的申斥,泪水登时便落了下来,又怕沈一清和不远处的白蘋看见了不好,忙又抬袖拭去。一来二去的,袖子里的鞋便掉了出来。横竖也藏不住了,她索性将心一横,大着胆子说道:“表、表哥,这是——”
沈一清面目温煦,语气和善,“慧表妹,这是你自己做的吗?你的手艺实在很不错,如果卖给一般的小商小贩,未免有些可惜了。京城有一家成衣铺叫‘满庭芳’,很有名的,你要贴补家用的话,不如拿去给那里的掌柜瞧瞧,倘若能入了他的眼,以后或许可以接一些那里的活计呢!”
白蘋在一旁听着,不免暗自叹息。沈一清这话,既堵上了梁淑慧的馈赠之辞,又最大程度上全了她的面子。不然,这姑娘脸皮这么薄,骤然遭到冰冷无情的回绝,万一羞愧得无地自容,想不开了该如何是好?
梁淑慧茫然地点头,有些慌张,继续没话找话,“前些日子父亲病着,我忙着侍疾,都没顾上向姨母请安,姨母近来身子可好?”
白蘋险些没有笑出声来,沈一清的表情管理却仍旧出奇地稳定,“家母一直康健,表妹放心。”
“哦,那就好。”
梁淑慧感到十分绝望,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胡乱说了几句,便落荒而逃。
白蘋转向沈一清,笑得意味深长,“看来,这位梁姑娘许是对大公子有意。但不知,大公子心里是如何想的?”
“但我对她无意!不能给她无谓的希望。”少年眸色清明,定定望着夜空,但见月朗星稀,万象澄澈,“好了,不说这个了,白蘋,我们继续方才未竟的话题?你以前上过学没有?”
白蘋略一思索,道:“从前在家附近的村塾旁听过几日,些许认得几个字。”
“那,你可曾学过音律?”
白蘋顿时警觉起来:“没有。”
沈一清心下了然。果真,她不愿让那日弹琴的事被人知道。既然这样,那还是不要再问了……
这边的梁淑慧,正面临母亲的风刀霜剑,“送到了吗?”
“送到了。”其实,她偷偷扔掉了那双没能送出去的鞋子,因为母亲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硬逼着她屡败屡战。再去撑起端庄得体的笑容,背出那些好容易才记住的奉承话!那还不如干脆叫她去死呢!
“你大表哥怎么说?”
“他道谢了。”
“就没说点别的什么?”杨氏不依不饶,喋喋不休盘问,“没夸赞你的妆容,评价你的手艺?”
“没、没,”梁淑慧刚说出这两个字,心底便一阵后悔,悔方才为什么没有扯谎,好歹敷衍过去母亲的审讯再说啊。可是对于一个从小连门都没出过、见识少得可怜的姑娘,要急中生智扯谎也是不容易的事呢!
可想而知,杨氏大发雷霆,“酝酿一天连句话也没搭上,养你这个贱蹄子有什么用,你看看你几位表姐,那识见那气度,再看看你!半点出息没有,三杆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一天天只晓得绣花……”
“可是大表哥根本没工夫理我——”
“那你想法子让他理你呀!他不是常去你二表姐那里走动吗,你也去找二表姐,借绣样,谈诗书,什么由头不能去,一来二去的不就混熟了吗,这还用得着我教你?”
杨氏骂了一通,看着女儿唯唯诺诺的模样,越发来气,晚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无法入眠,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心里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