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片温暖的光芒,丫鬟们踩着地板来来去去,轻盈的脚步欢快无比,老爷跟夫人坐在屋子里,两位小姐一同坐在屋檐之下。
青竹制成的风铃在屋檐下回响,传来清脆的声音。
“妹妹,你来记得你家里的那一天吗?”
不知为何,温玉容忽然想到那个下雪的日子,天上地下都是飞舞的雪花,四野一片黑暗,她系着暖绒绒的披风抱着汤婆子在屋檐下等着爹娘回家,弟弟在她身边用树枝拍着院子里的积雪。
院子里燃起一盏盏灯笼,她这才看见爹娘,爹爹手里的灯笼已经被大雪打湿,狼狈地用大氅护着娘亲。
爹爹笑着用手摸着她的脸,冰得像雪,她下意识地躲开,就看见娘亲怀里抱着的小女孩儿,睁着大大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容儿,以后她就是你的妹妹了。”爹爹笑着说。
温玉容真喜欢这个妹妹,总是那么乖巧,牵着她的衣袖跟在她身后一声声叫着她。
姐姐姐姐,你慢些,兰儿跟不上了。
姐姐,兰儿给姐姐折了好看的纸花。
姐姐,你长得好快,比兰儿高出这么多。
她总是那么乖巧,像是一只习惯被人抛弃的小动物,终于觅见阳光,于是胆怯地一点点的靠近每一个人,因为害怕再次被抛弃,所以变得那么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那时候一切都那么美好,温玉容真的想不到究竟是什么让她变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姐姐,我记得啊!”
徐惜兰笑着。
她怎么会不记得那一天呢。
恐怕直到死去的一日,她也不会忘记。
她曾经有过父亲,有过母亲,母亲那么骄傲明媚,父亲那么张扬落拓,在她幼小的时候,只是茫然地看着爹娘来去,他们都很好,只是太过忙碌,来不及看小小的她一眼,便匆匆远去。
她很满足,因为每次父亲回来都会给她带亮闪闪的小玩意儿,母亲每次回家都会给她带好吃的糖葫芦,于是她总是蹲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盼着爹娘早点回来。
附近的小孩子们指着她说她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她从不反驳,因为她知道自己有着爹爹和娘亲,这是她小小的世界最幸福的事情。
后来她没法儿反驳,因为爹娘死了,她成了真的没人要的野孩子。
在路边乞食,同野狗抢一个馒头,被商贩踢打着撵着滚出一块可以避雨的地方,她有些记不清爹娘的样子了。
她仰头望着太阳,忽然头顶出现一片阴影,眯起眼睛,有一只软软的手轻抚着她的脸,她看到一双明亮的漂亮的眼睛。
那双眼睛带着温柔的笑,又有些心疼,看着她说:“兰儿,我带你回家。”
“家?”
“嗯,你会有一个新的家。”那个温柔的人抱住她,一点儿也不嫌弃她身上的脏污,“以后,我就是你的娘亲了。”
她换上新的衣裳,睡着软软的床,那个温柔的人抱着她唱着好听的小调儿,哄着她睡觉。
徐惜兰现在还记得那个曲调,轻轻地哼出来。
“孟乡谣,呢喃桥;十二五,流波绕;远行人,在吾乡;所思人,高松扬;闻吾音,悦秋光……”
她伴着那个悠悠软软的调子入睡,第二天起来吃着香喷喷的桂花糕,她坐在那个温柔的人怀里,闻见她身上淡淡的味道,忽然觉得有些安心。
午睡时她惊醒,慌张地光着脚到处张望。
那个温柔的人轻轻走进来,将她抱住,对她一遍遍说着。
“娘亲在呢!”
“别怕,娘亲在这里。”
那一瞬间,这几年所有的害怕与委屈一齐涌了上来,就像是被关上的感情的阀门一下子被打开,再也收不住。
她不顾一切地哭嚎了起来,像是要哭出所有的一切伤心难过。
记不清自己哭了多久,她只记得哭过一场之后以及嗓子都哑了,说不出话来,接过那个温柔的人递来的桂花糖。
眼泪掉进碗里,哽咽着唤她。
“娘亲!”
她终于也是有娘的孩子了。
遇到娘亲,她才明白一个真正的孩子该是什么样子,再也不用顾忌爹娘是不是会开心,可以放肆的哭,可以开怀的笑,不用故作成熟,不用假装自己是一个好孩子乖乖吃饭睡觉,她真的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个孩子。
开心得不知所以然,每一天都情不自禁地挂着笑容。
就像是一块馅饼猛然砸到了她的头顶,她昏昏然只感到欢喜,心里没有一处落到实地。
直到娘亲抱着她回家,她看到屋檐之下的那一对孩子,她才忽地清醒过来,一双脚沉沉地落在雪地里,冰寒刺骨。
那个女孩儿长得真像娘亲。
那是她当时的第一个想法,下意识的想法。
真羡慕她!
紧接着她便这样想,几乎是水到渠成地这样想。
徐惜兰目光复杂地看向温玉容,看着她那张脸,她同娘亲已经逐渐不太相像了,每个人都说她比娘亲还要好看,徐惜兰从不认同。
“真好听啊。”
温玉容问:“这是什么调子,怎么从没听你唱过?”
“没什么。”
徐惜兰心底有一种小小的得意的胜利感,娘亲唱给自己听的曲子,温玉容从来都不知道,这是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温玉容看着她,良久,才开口道:“妹妹,你变了很多。”
“姐姐不也是?”
略微一怔,温玉容笑笑,“或许吧。”
“每个人都会改变的。”
徐惜兰的语气还是那么温柔,看着房中娘亲端着莲藕汤过来,下意识跑过去接着,温玉容看着她的背影,也走了过去。
一家人和和美美喝着莲藕汤,一切都很安详。
翌日,阳光从纱窗照进来。
温玉容将胳膊挡在眼前,回想着昨晚的一切,慢慢起身走到窗边。
如果将徐惜兰除去,娘亲和爹爹一定会很伤心吧,可她必须要这样做,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
这是她早已决定好的事情。
窗边的青羽隼鸟将头埋进翅膀里,啄了啄自己的羽毛,扑扇着光泽润亮的翎羽。
“这是哪里来的?”
饶是温玉容想事情想得入神,也不免注意到了这只不同凡响的隼鸟。
书雀捧着衣裳进来,一眼便瞧见那只神气活现的大胖鸟,眼睛亮晶晶地直盯着瞧。
“小姐,你瞧这大胖鸟脚上还绑着什么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