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到人民医院时,彭达和蔚蓝正焦灼地等候在手术室外面。蔚蓝来不及开口,彭达责备的声音抢先喊出来:“怎么搞的!这么久?”
我没有回答,我总不能告诉他,我身上连打车的钱都没了,只能靠着一张卡坐地铁再转公交。
我看向蔚蓝:“阿姨怎么样?”
蔚蓝难过地摇头,这时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医生推开了手术室的门,我们纷纷围上去,同为医生的蔚蓝和彭达此刻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病人亲属。
“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还需要住院观察。等病人醒了你们就可以探望了。记住,千万要顺着她,别再惹她生气,她现在心脏一点刺激都受不了。”
“知道了,谢谢医生,谢谢医生。”蔚蓝连连点头。
既然阿姨没有危险,彭达也不便再留下,他口头批了蔚蓝一天事假,开车走了。我陪蔚蓝坐在过道长椅上等着,也不知道阿姨何时会醒来。我决定暂时先将自己的事情抛开,帮蔚蓝渡过难关:“阿姨这次要住多久?”
“可能半个月吧。”
“你现在每天工作忙,以后白天就让我来照顾……”
“不用!!”蔚蓝惊慌地打断我的话,我疑惑不解地望着她,她支吾半天却说不出拒绝理由,眼神愧疚地闪避着。
我已经猜到了,试探着问:“阿姨这次住院,是因为我?”
蔚蓝的脸埋在散乱的长发中,无声地点了点头,一滴眼泪就在这时掉落在了她的手背上,那只手正紧紧地抓着她自己衣服。
“你公司破产的事她知道了,叫我跟你分手,让我跟彭达在一起……我不肯,就吵起来,我们第一次吵那么凶,后来她就心脏病发了……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的,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对不起……”
“别道歉,你没错。怪我,怪我没用……”我把她的头揽进怀中,不停地摩挲着她的头发,“会好的,别怕,一切都会过去的,重要的是,我们还在一起。”我苍白无力地保证,每一次自欺欺人都像吞进刀片一般痛苦,可又停不下来。我只是怕,怕她会从我的怀里逃出来,怕她一抬头就看到我满脸的泪。
下午我去陈柏言的摄影店里,绕了半天才表明来意,想跟他借一千块钱周转一下。他直接去附近的提款机里取了三千块,一把塞到我的手里:“要借钱可没有,这是上次找蔚蓝当模特的酬劳,给。”
三千块一天,蔚蓝这模特名气可真不小。我苦笑着捏紧手里的钱,点头谢了一声。
那一阵子,靠着陈柏言的三千块我得以正常生活下去,并饥不择食地找到一份月薪两千加提成的工作,虽然对于我们一家背负的巨额贷款,这点工资还每月的利息都不够,但我别无选择,我必须挣扎,而不是等死。
那段四面楚歌的时日里,我跟蔚蓝的联系少得可怜。她白天上班,晚上照顾妈妈,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而我则是因为胆怯。有句话说,如果你想成就一个男人,就给他信心;如果你想毁掉一个男人,就拿走他的信心。现在,我就是那个被生活拿走信心的男人。我觉得自己从头到脚没有一处配得上她。
谢天谢地,两星期后阿姨顺利出院了,蔚蓝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她不敢再让阿姨一个人待在家里,非要给她请保姆,阿姨坚决反对。一番协商,阿姨决定回乡下跟妹妹住一段时间,那里的环境幽静空气清新,适合养病,蔚蓝同意了。
星期五晚上,我在公寓里吃完打包的盒饭,刚想静下心来把一个外单做了,我妈的电话又打过来了,她说这个月底必须还三万块,如果不准时交,房子都没得住了,让我想办法。挂了电话后我心烦意乱斗志全无。
这时蔚蓝回家了,她憔悴万分,她放下了换洗衣物的袋子,张开双手抱住我,下巴沉沉地靠在我的肩上,那是个透着疲倦和依恋的拥抱,好久好久后她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这段时间,我特别害怕直视她,刚转身她就拉住了我。
“我不饿。”她的眼睛清澈明亮,“陪我坐坐吧。”
我们并肩坐在沙发上,随便放了一部电影,彼此都没有心情。过了好一阵子,蔚蓝想到什么,侧身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卡:“我这个月的工资发了,加上上个季度的奖金一共有五千多,我留五百当生活费,剩下的你拿去吧。”
“你干什么?”我敏感地盯着她,“我不缺钱。”
“你妈昨天给我打过电话了,超市的事,我知道了。”她被我的脸色吓到了,“……谢牧,别这样……你别怪阿姨,我是你女朋友,我应该知道这件事。”
从没有哪一刻,我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无能。我多希望自己从没认识蔚蓝,我多希望眼前这个女人不要用这种同情、胆怯甚至是怜悯的目光凝视着我。我们本应该幸福地相爱,而不是悲哀而难堪地僵持。
“你这点钱有什么用!以后每个月都要还三万,两年要把六十万都还掉!这还没算上利息!”谢牧,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可恨和恶毒,这不是你啊。住嘴,快住嘴!
“我知道这些不够,我可以找朋友借……”
“朋友?我看是找彭达吧?!你明知道他喜欢你,每次一有事就找他,到底谁才是你男朋友啊?”
“不,不是找他……”她摇头辩解。
“还有谁?吴莉莉吗?那个女人一直瞧不起我,说我没出息,废物,配不上你!结果都被她说中了,你满意了!你满意了?!”
我卑鄙无耻,我狠狠伤害了她,可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我。
“谢牧,如果这样你能好受点,请继续吧。但是别指望能赶走我,别指望我会跟你分手,我没那么软弱。”
眼泪顺着我的脸庞滑落下来,而我已经分不清楚它们出现的缘由。
“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我不明白,我究竟哪一点值得你为我做到这一步?蔚蓝,算了吧,我没法继续了,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蔚蓝伸手抱住我,像在安慰一个打架打输了的孩子:“别怕,一切都会过去的,重要的是,我们还在一起。这可是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