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寻。听我说卫寻……”傅林森异常冷静地看向我,“不管她跟你说了什么,绝对都不是真的。你理应比我更了解苏荷的,她一直是个谎话连篇信手拈来的人,她一时气急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目的就是为了激怒你。”
“真的吗?”我很无助,我希望眼前的人能说服我。
“你先冷静下来,仔细想想。陆笙南的事你迟早可以从简凝那打听到的对不对,是真是假你很快就知道;而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受伤的事绝对不是她说的那样,也包括……”他停顿了一下,“那天我们在房间里的事,她都在撒谎。”
他伸手过来轻轻放在我的肩上:“卫寻,这次你得相信我。”他用坚定而灼热的目光逼迫我正视他。
“……好,我相信你。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信。”我脆弱地连连点头,我已经分辨不清自己是真的相信傅林森,还是我只想快点从痛苦的情绪里走出来,才强迫自己去相信他——如果能不那么恨苏荷,我会好过一点。
但就算如此,有些事我也必须确认:“可是,傅林森,你敢说你一点也不喜欢苏荷吗?如果你不喜欢她,那天晚上也发展不到那一步吧?”
傅林森的表情凝固了一秒,他弓起背,双手交叉握着放在了双腿上,缓缓开口道:“我第一次见苏荷,是在五年前,星城的大学街。那年冬天我来参加第三次美术联考。大街上,她被三个男生粗暴地拖拽在地上,她一边尖叫一边挣扎,反而惹怒了那几个人,他们对她拳打脚踢,周围人都冷眼旁观,最后我上前阻止了。我把那三个人打跑,自己也受了点小伤。苏荷很感激我,同时抓着我就跑,说一会他们还会找更多帮手来。很快我们逃到了安全的地方,她告诉我,她父母欠了很多债,如果不是我,她就被那些人抓去当小姐了。现在她身无分文,不知道怎么办?”
“常用的伎俩。”我苦涩地笑了。
“我知道。”哪怕只是回忆,傅林森还是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纵容微笑,“我小时候天天跟人摔跤打架,所以我一眼就看穿了那些人打她的时候并没有真下重手,但我没有拆穿她。包括后面,她让我请她吃了一顿饭,并希望我先陪她开房睡一晚,第二天她就去投靠亲戚,我都答应了。那天晚上我们住在一个房间,她很热情地跟我聊了很多,直到凌晨,她去洗澡,故意半开着门,让我隐约看到点什么。洗完后她裹着浴袍走出来,朝我暧昧地笑,催我也快去洗澡,还暗示我洗完澡就能跟她发生些什么。我知道,只要我一脱衣走进浴室,她就会趁机偷走我的钱、手机和一切值钱的东西。可我还是假装上当了。”
“为什么?”我不理解。
“因为我不想回家,但我找不出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她的出现是一个契机。”傅林森微微侧目,“后来苏荷如愿偷走我的所有现金,可能怕我追上去,顺带把我的所有证件也拿走了,这样我就麻烦缠身无暇顾及了。她做得非常绝,而这正是我想要的。那天的我们,都没想过日后还会再见面吧。可命运真奇妙,她骗过你,又骗了我,因为被她骗了我才留在星城,因此才认识来星城的你,而我们认识,最终又遇见了她。”
傅林森还是没正面回答我,总是如此,每当他在遇上自己不想回答的事情时,就会说一些其他事情,偏偏还说得那么真诚而无辜,让我不忍再追究原本的问题。
“卫寻,苏荷是个好姑娘。第一次见她时我就确信了。”他安静地垂下双眼,长而直的睫毛遮盖住了深邃的眼睛,“就像我第一次见你时,也知道你是个好人。”
“我不是。”我哪是什么好人,好人太辛苦,我只是尽量不做坏事。
“你是的。”
“我不是。”
“你是。”
“不是。”
“是。”
争论戛然而止,两秒后我跟他不约而同地笑了,根本就没什么可笑的,笑声却还是持续了很久,最终以我没好气地给了他肩膀一拳告终,就像以前那样。
那晚我又失眠了,这次我把它归罪于屋外响彻街头巷尾的鞭炮声。
初到星城时,我还以为省会大城市的除夕夜会跟小县城不同。事实证明,比起我们老家,星城在坚守传统风俗这一点上完全有过之而无不及。
除了市中心的几条主干道外,其他地方的市民都非常期待零点整的到来,大家把鞭炮直接挂在窗户外面,把一箱接一箱的烟花搬到楼顶,直接在水泥森林的顶端放飞,远远看去那些黑色的楼影像童话中的烟囱,往无垠的夜空中放飞五彩斑斓的精灵。更多市民们,则会成群结队地赶往各自认为最灵验的菩萨庙烧香拜佛,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这让我想起了我妈。
爸妈还没离婚前,每年除夕夜一家人都会开车去小镇西边的菩萨庙,我到现在都不明白,那座地处偏远的小破庙为何会受到广大镇民们的顶礼膜拜,平时一条无人问津的小石路在那晚会被车辆和人流堵得水泄不通。
这时候我爸会拉下车窗,抽上一根烟,耐心等待。我妈则坐在副驾驶,不时拿出包里的粉底筛和小镜子,抿着嘴巴轻轻拍打,整理那已经很精致的妆容。我能在她微微动容的脸上看出一种独属于女人的兴奋不安,就好像我们一会去拜见的不是菩萨,而是她慕名已久的偶像。
往往当我们挤过菩萨庙里摩肩接踵的人群,抢到在菩萨前面跪拜的草席垫子时,她精致的妆容早就因为热汗晕开了。但她不在乎了,她眼中闪烁着虔诚之光,紧张地把我抓到菩萨面前一道跪下,接着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地念念有词。
我一次、哪怕一次也没有跟着她乖乖照做,我只是百无聊赖地扯着草席垫子上的干稻草,不时抬头看她。
庙堂里香火燃烧的光芒从四面八方照耀到她的瓜子脸上,她变得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美。她可能从不知道,只有在那一刻她才彻底摆脱了“轻浮”“娇贵”“花瓶”“好吃懒做”“不守妇道”等各种真真假假的罪名,她实实在在地在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哪怕只是虚无缥缈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