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身为无神论者的爸爸却站在菩萨庙门外抽烟,他从未见过这时候的妈妈,如果他见过,哪怕一次,或许就不会抛下这个家。
我在手机里翻出我妈的号码,如今这个已经从卫太太变成王太太的女人,我们已经有四年不见。上次那通尴尬的电话还是半年前,听说她肝脏查出了些问题,她反复强调,只是小问题,让我别担心;而我就真的从未担心过,我甚至转眼就忘记这件事。
——妈,新年快乐。我很好。勿念。
短信发送完毕。我有些焦虑地翻了个身。我猜傅林森也没睡,如果一个人熟睡肯定会发出声音,但他太安静了。窗子投进来一星两点的光让黑暗也变得斑驳,我在这种黑暗里轻声问道:“睡了没?睡不着的话,陪我去酒吧坐会吧。”
不多久下面果然传来了一声“好”,我就知道,跟傅林森过了几年的上下铺生活,他还从没有哪怕一次,比我先睡着过。
我们去了公司附近常光顾的一家清吧,虽说是清吧却一点也不冷清,今晚凡是开门营业且有座位的店都是人山人海。
2012年,这个末日年终于如期而至。年轻人似乎对这个特殊年份寄予厚望,也包括我。当然绝大多数人都不是真的希望世界毁灭,可是内心又隐约期待着能发生一点不同寻常的事情。
我跟傅林森待了一个小时不到,实在太吵,便出了酒吧。
对面街道上有人正在放小型烟花,那颗耀眼的火树银花像有是十足的黏性,把路过的行人一一黏住,很快就被团团包围。我跟傅林森比较高,不用挤进去,站在人群外头也能观赏。小型烟花以一种夺目而壮烈的姿态噼里啪啦地燃烧着自己,在那短暂而美好的一分钟里我想到了两个人。
我拿出手机试着给简凝打了一个电话,很意外接通了,我迟疑了一会,说:“新年快乐。”那边的声音带着懒懒的平静,似乎笑了笑,说:“你也是。”
“等等。”挂断前,我下意识地喊住她,“帮我跟她也说一声吧。”
“好。”依然平静的回答。
随后我又翻到了苏荷的号码,冗长的犹豫让烟花结束变成转瞬间,直到人群四散开来我的手指依然僵硬。这时有人撞了下我的胳膊,来不及做出反应,刘凯希已经亲热地揽住我:“靠,真巧啊。”他说着又给了傅林森肩膀一拳,“大过年的,你俩怎么都不回老家啊?该不会误入歧途搞基路,从此无颜见爹娘了吧哈哈哈……”
刘凯希没心没肺地狂笑,我都不知道他对自己那可怜的幽默感哪来的自信?好一会我才发现他身后的陶子,她有点惊慌地朝我们点点头,羞涩地笑了。他们两人穿着一黑一白的情侣羽绒服,围巾也是同一款,傅林森只看一眼就心领神会,却习惯性地保持着沉默。
刘凯希当晚兴致特别高,热情地邀请我们一起去路边吃大排档,敢情他才过了几个月的穷苦生活啊,就已经混成了廉价夜宵街一带的地头蛇,老板见到他一脸见到老熟客的热情。吃到中途啤酒不够了,他跟傅林森去隔壁超市拿酒,这时一路上话都很少的陶子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我说了句什么,我猜是就上次的事跟我道谢,索性笑了笑,没答话。
谁知陶子又重复一遍,这次声音稍微大了点,我总算听清楚。我这才惊醒,她脸上的红晕并非以往惯有的羞怯和腼腆,那是不易察觉的愠怒,而她真正要说的居然是:“少管闲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冷硬的陶子,她继续话里带刺地张了张嘴:“我一点也不感激你,麻烦以后不要再管我和刘凯希的事了。”
刘凯希叫嚷着朝我们走回来,傅林森抱着酒箱跟在身后。陶子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她缓缓回头时又切换了表情,朝着刘凯希甜美无害地笑起来,脸颊两边在橙黄色的光线下泛起了一道绯红。
我实实在在惊到了,手中的酒洒了一桌子。
事情出在上班之后的第六天,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这六天里承诺要给我们开门红包的年叔一直没出现,还包括财务芳姐。大家一边计算着时间一边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纷纷猜测年叔跟芳姐是不是厌倦了凡俗生活于是卷走公司所有钱并抛家弃子做了一对亡命鸳鸯,毕竟在公司里,他们可一直是同事们八卦里的官配。
第六天年叔出现了,没有红包,还一脸憔悴。进门后第一句话就是:“全体员工放假三天。”随后他看向我,说了第二句话:“卫寻,你跟我进来一下。”
整个下午,我在年叔情绪低落地叙述中弄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旁听的还有傅林森、小乔、秦大义、陶子。原来这几天年叔跟芳姐一直在跑司法机关——四天前,他刚从外婆家走亲戚回来,就收到了白鸟公司寄过来的律师函,如今更是已经发展到立案调查阶段了。我一时还没明白过来,直到年叔说出张翔的名字我才想起,他过年后似乎就没来上班了。
其实事情并不复杂,我们却花了整整一下午才全部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