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在凤凰,我就找过来了。”
“有事?”她挑眉。
“是有点事。”
“让我猜猜……”她假装认真地想了想,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梦航动漫集团有限公司涉嫌剽窃被起诉要求赔偿600万,该不会是这事吧?”她肯定看过新闻了,并且早料到我会来找她。
她的直白一时之间让我无言以对。
苏荷坐的船就在这时漂到水流稍急的地方,速度突然加快了,眼看我们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渐渐扩大。
“喂!”她突然提高声音不顾旁人地喊起来,“要不这样吧。我们来猜拳。谁输了,谁就跳下去。”
“为什么?”
“猜不猜?”
“……”我本不想答应,她已经任性地举起了右手,无奈我隔着江水出了一个石头,她出了剪刀僵硬在半空,她一噘嘴,耍赖道:“三局两胜。”
于是我再出石头,她依旧是剪刀。我真没想过自己漫不经心地猜拳会赢得这么顺利。她沉默了一下,突然在十几个游客热切的围观下“嗖”地站起来,毫不犹豫地“扑通”一声跳进了江里。
“你疯啦!”我头皮发麻,想也没想跟着跳了下去。当我抱住她时,寒冷刺骨的江水瞬间割裂我的皮肤,抽走了我所有的力气,然后我才想起,自己去年夏天为了泡妞跟刘凯希一起办的游泳月卡才去过两次,尤其当时教练还用了一个很贴切地比喻形容我落水的样子——秤砣。
在游客们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我们还是被救了起来,收了我三百块钱的师傅将我跟苏荷拽到岸边时已经累得话都说不出,他一边脱掉湿透的衣服,一边用我听不懂的方言咒骂着,若早知道我是个神经病,估计给再多钱他也不会接吧,毕竟是私营游船,要出了什么事他是承担不起责任的。
作为逃过一劫的落汤鸡,我跟苏荷坐在岸边瑟瑟发抖,再迟点上岸我敢肯定我们不是淹死而是冻死的。我无暇顾及往来的游客们投过来的怪异目光,匆忙地翻开自己的背包,找出一件外套想给苏荷披上,很快又反应过来外套也是湿的,随后丧气地扔在地上。同样浑身湿透的苏荷紧紧环住双肩,她湿漉漉的刘海贴在虚弱苍白的脸颊两侧,嘴唇冻得乌青。
“真、真冷啊……”她哆嗦着。
我伸出双手抱住她,她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像在做梦一样。”
“绝对是噩梦。”我声音也在抖。
她话轻飘飘的,“我刚坐在船上时就想,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风景,一切都这么好,你却不在我身边。然后我才发现自己真不争气啊,明明说好出来玩一趟就彻底忘了你,结果却让我更想你了……”说到这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通红的鼻尖,有些丢脸地撇撇嘴,“刚想着你呢,就听到你在背后喊我的名字。可惜啊,你没有身骑白马,也没有驾着什么七色云彩,你居然坐在一艘破船里,背着一个一百块不到的假耐克包,一身穷酸样,但我还是非常开心。”
我嗤笑一声,来了兴致,“可别小瞧这艘破船,三百块一次比高铁都贵。说不定再过几年直接往博物馆一放就是价值连城的古董呢!”
她成功被我逗笑了,又说:“再告诉你件事儿吧。”
“快说。”我简直要冷死了。
“其实我刚没想过要真跳下去,我只是想跳到你的船上来给你个拥抱,结果忘了自己穿着长裙,脚迈不开,直接摔下水了。”
“你敢不敢再蠢点!”面对我的鄙夷她不生气,反而满脸自豪。我无奈扶她起来,只想赶紧找个旅馆去洗个热水澡,再这样下去绝对重感冒无疑。一路上她又问我:“你们公司是不是破产了?”
“我打算重新办工作室,但现在肯定不会有老板愿意投钱了。”我坦白。
“别担心,我会帮你找余总说说。”
“……谢谢。”
“那么现在我再问你,你来找我是因为想我了对吗?不为其他的,就是想见我是不是?”
我点点头。
“好。”她心满意足地笑了,“卫寻你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我摇头。
“你说什么我都愿意相信。可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她望着我淡淡地笑。我看着她,眼底突然一阵酸涩。就像有一枚淬了毒的细针,温柔地、冷不防地刺进我的胸口,酥麻之后是深刻的疼痛。
我被苏荷领到沱江上游处的一家装修成旅馆的吊脚楼,苏荷没带我去前台,直接拉我进了她睡的双人房。她坚持说这家店没有多余的睡房了,含笑的眼睛里写满了“我就是在撒谎,但你不准拆穿我”的任性。
我们各自洗澡,换好衣服出去吃了个晚餐,然后裹着厚外套在沱江边上散步,途经一些唱歌好听的流浪歌手时,苏荷会拉着我的手认真地把歌听完,再给上十块钱,偶尔还会聊上几句,再分给对方一根烟。她瘦小的骨架中总是散发着一种旺盛的热情,只要她愿意,一个微笑就能跟素未相识的陌生人立刻熟络,并且让对方真心实意地感到愉快,她就是有这种魔力。
晚上我们分床睡,凌晨一点多,苏荷突然尖叫一声从床上蹿起来,我随之惊醒并打开床头前的壁灯。只见她脸色苍白地紧抱着双膝瑟瑟发抖,这次颤抖得比下午落水那一幕还要剧烈。我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她主动爬向我的床,害怕地蜷缩我身边。
“我刚梦到地震了,我们住的这个吊脚楼塌了,我跟整张床都往水里掉。我大声呼救,可你却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她躲在我的怀里,精神恍惚地说着,“我常会做这种梦,有时候是梦到自己从山崖上摔落,或者掉进没盖井盖的下水道里,还有各种各样黑漆漆的可怕深渊。旁边明明有人,每次都有人,他们却都不肯救我……一个也没有,连你也不肯来救我……”
“苏荷,喂,苏荷……这是梦,只是梦而已。”我侧身从背后抱住她,“我在这,我不会丢下你的,快睡吧。”我温柔得像是哄小孩,我从没哄过小孩,但愿此刻自己看起来没有太笨拙。
她安静下来,几分钟后呼吸才渐渐平稳。又过了一会,她翻过身时,脸正好对上我的呼吸。她并不闪躲,就那么盯着我的眼睛看,睫毛微微颤动着,一只手的食指和无名指轻轻顺着我侧脸的线条滑动。
她的额头上还有细小的汗水,沾着濡湿的刘海,我轻轻将它们捋顺,认认真真地打量着这张脸,她突然就紧紧抱住了我。
“说你爱我好吗?”她哀求。
“我爱你。”
“再说。”
“我爱你。”
“再说。”
“我爱你……”
不再说话,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