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里的海寂静无声》提前结束连载,选在十二月上市。虽然雯姐认为,如果在明年三月上市效果会更好,那时候是旺季。可眼下顾不上这么多了,《橙》A版迫切需要一本长篇代表作品来打头阵,我的新书当仁不让。
团队的第一本图书,无论是我们自己还是公司都相当重视。但尽管如此,整个制作过程中,姚丽华还是没有少刁难。无论是封面选定、还是之后的下场印刷日程,都遭到了她的恶意拖延。
这导致的直接结果是,书正式上市时已经进入寒冬。
我在接到发行部的电话后非常气愤,据说东三省那边大部分地区降雪严重,路面结冰,很多货都堵在途中运不过去。当晚我只好跟雯姐一个一个电话打过去,亲自跟发行商道歉,让他们把事先准备好的广告海报不要下架,就当对延后上市持续预热。而作为补偿,每本图书,我们再增加他们的一块钱盈利。
“纸张、印刷、运输这些费用原本就很高了,现在还要再多给他们一块钱,我们还赚个屁啊。”我急得快要骂脏话了。
“总比卖不出去强。”梓雯说着,又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放心,这本书,我有信心。”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大概是因为部分地区发货延迟,反而提高了读者们的购买期待值,另外梓雯在网上策划的一系列有效炒作,短短半个月内,首印5万很快销售一空,接着公司又紧急加印3万,依然热度不减,印刷厂随时准备继续加印。
市场部的评估结果是——最少要卖15万本。
这对一个横空出世的新作者,已经是莫大的恩宠了。
那些天里,一切是如此不可思议。我无从得知、也永远不可能得知,这些书是如何下场印刷、如何包装、如何翻山越岭抵达每一个销售点,又如何被送到各大小书店,如何卖到读者们的手中,他们在拿起这本书的那一刻又是怎样的心情。
我只能通过市场部那边一次又一次反馈的数据来相信:这本书卖得很好,这本书让很多读者记住了《橙》A版,以及一个叫陈默的作家。
圣诞节前夕,天气已经很冷了。我带了自己的几本新书回了一趟家。这次我不再胆怯,搭乘在那趟几十分钟的地铁上,偶尔轻微晃动时,竟有一种海外漂泊的流浪汉搭乘渔船回家的错觉。
只是我不曾想到,当我推开家门时,第一个跟我打招呼的居然是沈聪。
“哈喽。”她朝我调皮地眨眼,仿佛早就埋伏在这。我站在门外,差点错以为她才是主人。事后我才知道,她自从夏天第一次来访后便经常会以准媳妇的身份来我家陪我妈,把她老人家逗得乐呵呵的。
爸在接过我的新书时,只是淡淡瞟了一眼就扔在了茶几上,假装漠不关心。后来我去厨房帮妈洗菜,他才偷偷捎上一本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了房门。妈说:“瞧瞧你爸,越老越像个小孩。”
我表示赞同。
晚上一起吃饭,饭桌上的气氛很好,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爸也跟着开起了玩笑。吃到一半时,妈突然幽幽地放下碗筷叹气,看着大家久久地沉默了。再度开口时声音已经哽咽,眼泪哗啦哗啦地流出来,我给吓坏了,还以为洋葱没炒熟,要知道我已经很多年没看我妈哭得这么光明正大理直气壮了。
“要是今天你哥跟你大嫂也在就好了。真好,像这样一大家子人,真好啊。”她说。
“又怎么呢?吃个饭也要哭。”爸责备了两句,并没生气。
沈聪就在这时脸红了,像个满怀心事的羞涩少女,只是一边埋头吃饭一边痴痴地笑,剩下我有些不知所措。
沈聪是在十点多才离开的,坚持陪我妈把一档相亲节目给看完了。而爸还呆在房间里戴着老花眼镜研究我的新书。我不禁感慨,像他这种从来是只看时政报纸跟医学著作的人要啃完一本青春小说得具备多惊人的毅力啊。
我送沈聪回家,她却说想吃糖油粑粑了。
“不知道星城有没有。”她说。
“去找找。”我拉着她转进家后面的一条小吃巷,如果我没记错这里应该有几家。
后来我们就辗转在幽深故旧的街头巷尾,大概因为天气严寒,这一代已经非常冷清。偶尔才能撞见一两家点着灯的小吃店,至于在路边的糖油粑粑,真找不到了。
沈聪放弃了,这次她少有的不再坚持。
我们决定离开。途经一面长达四米的水泥高墙,这里本来是一座教堂的院墙,后来拆迁到一半政府计划有变,就搁浅了,这面墙壁就残存了下来。
夏天的时候,很多约会的情侣从这经过,就会捡起小石头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久而久之,上面就写满了“我爱XX”“XX,我们永远在一起”之类的浪漫留言。其实小时候我也在这里写过一句话,我写上了我哥的名字,后面是三个非常大的“去死吧”,现在应该找不到了。
沈聪被这面断墙吸引了,她双手插入白色鹅绒服的口袋,微微仰头。我站在几米开外,看着她单薄的身体跟一面静默而苍老的巨大墙壁对峙着,头顶上洒下一层薄薄的灯光,把一切都温柔地拆解开来,像蒙太奇电影里的美丽镜头,我竟一时不忍心打乱这画面。
“你在看什么?”几秒后,我还是问话了。
“看能不能找到你的名字!”她有点傻地笑了。
“找不到的。”
“看!找到了……”她伸出一只手,指着左上角。
“不会吧。”我惊讶地凑过去看。
“骗你的。”她调皮地笑了,我拿她没办法,也跟着笑了。
随后她收回笑容,声音轻柔,“其实啊,我只是想看看这些人相爱的证据。陈默,你说这些情侣当中,究竟有多少人能一直走下去呢?”